余瑋
滕久明說,父母為了讓孩子以平民子弟的身份健康成長,從小就培養他們淡泊名利、低調做人的好品德
一封封家書,紙色泛黃,卻浸透著一位嚴父對孩子的摯愛,成為滕門極為珍貴的精神“傳家寶”。
走近紅門之后滕久翔、滕久光、滕久明、滕久耕(滕飛)、滕久昕,追尋紅色的真實細節,還原滕門家風傳承背后的家族底色。
在熔爐里接受鍛煉
滕代遠有5個兒子,除了長子外,其他孩子都是軍人。
1943年11月,滕代遠的二兒子滕久光出生。當時正是抗日戰爭由戰略相持轉入戰略反攻階段,是戰爭最緊張最艱苦的時期,日本侵略軍不斷對根據地進行大肆“掃蕩”和“蠶食”,殘酷的斗爭使他們無暇顧及自己的孩子,只好把滕久光寄養在老鄉家里,是根據地老百姓的奶汁和小米把他養大的。
新中國成立后,滕久光被接回北京,進了一所干部子弟學校。在學校里,滕久光過著無憂無慮的生活,很少與外界接觸,使得這個在農村長大的孩子有些忘乎所以。滕代遠認為這樣下去不利于孩子的健康成長,于是就把他轉到一所普通學校,但滕久光淘氣貪玩、不好好學習的毛病仍沒有改掉。為了更好地教育孩子,滕代遠夫婦決定把滕久光送到秘書的老家——一個山區農村去鍛煉。
就這樣,滕久光被送到河北唐縣的一個山區農村。一下子離開了北京城,來到這么艱苦的農村,滕久光開始很不理解父母的一番苦心。滕代遠就經常抽時間給孩子寫信,鼓勵他努力學習、參加勞動。后來由于上學不方便,滕代遠又讓滕久光帶上戶口到黑龍江省依蘭縣姥姥家,一邊上學一邊參加農業勞動。其間,滕代遠仍然時常抽時間給兒子寫信,關心兒子的學習勞動,以期健康成長。
離開了父母,滕久光逐漸增強了獨立性,并有了可喜的變化。北方的高粱米把他養得非常結實,勞動的汗水改變了他貪玩的惡習,學習成績也漸漸好起來。
三年之后,滕久光被父親接回北京。1962年夏秋之間,臺灣國民黨當局叫囂反攻大陸。滕久光基于保衛祖國的義憤,自愿放棄繼續升學的機會,報名參軍,成為一名光榮的海軍戰士。滕代遠格外高興,表示熱情支持,他覺得自己幾年來在滕久光身上傾注那么多的愛撫和教育沒有白費,語重心長地對滕久光說:“你這樣做是對的,人民共和國需要你們捍衛。人民解放軍是個大熔爐,希望你在熔爐里鍛煉成才。”
1945年5月,滕代遠的三兒子滕久明出生。剛滿月,滕久明就被送到老鄉家撫養——每個月給老鄉家送20斤小米,每年給10尺粗布,作為托付費。隨著后來部隊機關有了簡易的托兒所,工作繁忙的滕代遠夫婦才把滕久明送進托兒所。
1965年夏,滕久明高中畢業在即,正埋頭苦讀,準備高考。一天傍晚,滕代遠夫婦談論起家里的事,對滕久明學習肯用功、進步快的情況十分欣慰。秘書見狀插話說:“久明對我談過,他想上哈爾濱軍事工程學院,怕萬一考不好,不被錄取,想請您給學院劉院長(滕代遠的老部下劉居英)寫封信。”
滕代遠聽后,斷然回答說:“讀書,上大學,要靠自己的努力,不能靠父母的地位和私人關系。大學能考上更好,考不上也沒有什么。為人民服務的工作多得很,做工、種田、當兵都可以。”滕代遠又對妻子林一說:“要給孩子講清不能寫信的道理,靠私情,拉關系,不是我們黨的作風。”
后來,滕久明經過自己的刻苦努力,如愿考上哈爾濱軍事工程學院。這年8月24日報到,滕久明抓緊準備行裝,滕代遠囑咐他:“你是咱們家第一個大學生,要珍惜這個學習機會,在大學期間不準戀愛、找對象。”后來,滕代遠還給滕久明寫信,信中強調:“一定要努力學習科學知識,為祖國服務,為人民服務,這是我們對你的希望。”并抄錄了陳毅四年前送兒子上大學時寫的《示丹淮并告昊蘇、小魯、小姍》這首長詩中一些句子以勉勵兒子:“汝是黨之子,革命是吾風。汝是無產者,勤儉是吾宗。汝要學馬列,政治多用功。汝要學技術,專業應精通。勿學紈绔兒,變成白癡聾。少年當切戒,阿飛克里空。身體要健壯,品德重謙讓。工作與學習,善始而善終。人民培養汝,報答主事功。祖國如有難,汝當作前鋒。”滕久明沒有辜負父親的殷切期望,后來以優異的成績大學畢業。
甘當“普通一兵”
滕代遠四子滕飛記得,自己在念小學一、二年級時,爸爸就要求他養成寫日記的習慣。滕飛開始不理解爸爸的用意,只是每天記流水賬式地寫著以應付爸爸的檢查。滕代遠一方面耐心地糾正滕飛的錯別字,一方面語重心長地說,“寫日記,就是把你做過的事情,走過的路,無論對錯,一筆筆記錄下來,以后加以分析,為什么對?為什么錯?將來糾正錯誤的行為,這樣才能少走彎路”。幾十年過去了,滕代遠的教誨使滕飛養成了寫日記的習慣,這讓滕飛在未來的人生中受益良多。
1968年2月,滕飛應征參軍,乘火車離開北京前夕,滕代遠在旁熟練地指導兒子打好背包,并送給他一本在當時很難得到的毛澤東選集合訂本和《雷鋒日記》。早在1963年,滕代遠就帶滕飛參觀過雷鋒事跡的展覽,他對兒子的要求簡單明了:當雷鋒式的士兵,吃苦在前,不講享受。滕飛坐了幾天火車來到部隊駐地——這里一片荒蕪,看不到綠樹青草,只有茫茫戈壁上的駱駝刺;沒有溫暖潮濕的氣候,只有漫天遍野的刺骨寒風在耳邊呼嘯。滕飛的心也像這寒風一樣涼了大半截,甚至想,在這個地方打開我軍旅生涯的首頁,是不是太殘酷了點兒。滕代遠從滕飛的家信中看出了兒子的怯懦,在回信中說:“金張掖,銀酒泉——這里是你報效祖國的好戰場。”滕飛后來才知道,1937年5月,父親和陳云受黨中央通過共產國際的委派,帶領工作組在這個地方(星星峽、祁連山脈)迎接了突圍出來的、由程世才、李先念率領的紅四方面軍西路軍部隊。這時,滕飛才想到父輩對自己的教育用心良苦。
1970年是8月10日,滕飛在一次執行任務中受重傷,昏迷不醒。部隊馬上通知滕家,要求前去探望。滕代遠委托秘書前往看望兒子,并囑托秘書:“你到部隊去,請向領導轉達我們的意見,如果還有希望,請盡力搶救,因為孩子還年輕,還能為黨和國家服務幾十年。萬一搶救失敗,我們不提出任何要求,一切按照部隊規定辦。”后在第二軍醫大學長海醫院的奮力搶救下,滕飛終于蘇醒了,擺脫了死神的威脅,并在父親的鼓勵下積極配合醫生養傷,不到10個月就回到部隊,重新戰斗在自己熟悉的工作崗位上。
滕飛回憶說:“1971年,我被提拔為軍官,父親得知這一消息后,給我來信,囑咐我要永遠保持普通一兵的本色。他說,軍官要做戰士的表率,不僅軍事技術要當士兵的表率,更要在服從命令、吃苦耐勞上為士兵做出好榜樣。”滕代遠在信中要求兒子和戰士打成一片,星期天、節假日多到炊事班去幫廚,幫戰士站崗,讓戰士休息……
在孩子的記憶中,父親只流過一次淚。1968年,滕代遠送剛滿16歲的小兒子滕久昕赴內蒙古牧區插隊。此前,學校發來有關插隊的申請表,滕代遠支持一直在自己身邊長大的小兒子去內蒙古牧區,并鄭重地在申請表上寫下“完全同意,堅決支持”。滕代遠將毫無獨立生活經歷的滕久昕送上火車,列車開動的瞬間,永定門車站(現北京南站)內近800位學生和家長抽泣聲一片,甚至蓋住了火車的鳴笛。但身為滕代遠卻一句話也沒有說,默默地揮著手。后來,滕久昕聽母親講,父親回到家中,拉著母親的手說:“孩子才16歲……”一句話沒說完,已是鼻翼翕動,淚盈于睫。
滕久昕在接受采訪時講:“父親當時是全國政協副主席,此前是鐵道部長,我母親是北京鐵路局黨委副書記——可是他們送我的時候是以普通老百姓身份到車站的,沒有跟任何鐵路系統領導和部門打招呼,是擠在人群里向我揮手的……車啟動了,老父親流淚了。”講到這里,滕久昕淚水縱橫……
滕久昕在內蒙期間,滕代遠夫婦經常去信,勉勵久昕在草原上扎根,好好經受鍛煉。1970年,滕久昕光榮參軍,成為一名鐵道兵戰士。
一次,因為工作需要,部隊首長讓滕久昕去北京密云出差。闊別多時,一些留京的同學聽說滕久昕回來了,便請滕久昕吃飯敘舊,滕久昕也在莫斯科餐廳回請了他們——吃飯的開銷比較大,還借了出差公款60元,這在當時來說,相當于部隊連級軍官一個月的工資。滕代遠知道后非常生氣,提筆寫信批評滕久昕:“干部子弟應養成艱苦樸素的作風、吃苦耐勞的習慣。這不是一般生活作風問題,而是思想覺悟,甚至是政治水平高低的問題。”
不就是吃一頓飯嘛,何必這樣小題大做?接到信后,滕久昕的思想一時轉不過彎來。于是,滕代遠寫信告訴部隊的領導,讓大家一起幫助小兒子認識講排場、擺闊氣的問題,并寫信給其他的兒子,一同幫助滕久昕提高認識。其中,在給滕久明的信中寫道:“小利(滕久昕的小名)花好多錢,大少爺脾氣厲害,你要多勸說他一下。”后來,滕久昕專門寫了一份思想檢查寄給父母……
高干子弟對淡泊而樸素的父輩光環鮮知
1950年9月,未曾謀面的長子滕久翔聽說生父滕代遠在北京當上了鐵道部部長,就千里迢迢來到北京探望。幾經周折,滕久翔終于見到日夜思念的父親。滕久翔是滕代遠離開家鄉考入常德二師的前一年出生的。參加革命后,滕代遠一直沒有機會回老家看望親人,如今見到闊別20余年、已經長大成人的兒子,心里自然是分外高興,在繁忙的工作之余擠出時間陪伴大兒子游覽了北海、故宮、頤和園等名勝古跡。
生活困難的滕久翔從老家來到北京探親,以期父親在北京安排工作或要點錢,以改變家里面臨的困境。一天,滕久翔向父親央求說:“爸,你現在是鐵道部的部長,給我在北京找個工作吧。這樣,咱父子倆也好經常見面。”
滕代遠不僅嚴詞拒絕了,而且動員他回家,說:“按父子情分,我應該在北京為你找個事做。但我們是共產黨的干部,只能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絕沒有以職權謀私利的權力,部長更不能例外。再說,你在老家上有祖母,下又有愛人和孩子,你不能把這副擔子交給當地政府和人民啊!你應該回去。”起初,遭到父親婉言拒絕的滕久翔心里很不是滋味,可是,轉念一想,覺得父親的一番話還是有深刻道理的。最后,他接受了父親的意見,心滿意足地準備回家去。
臨行前,滕代遠還反復叮囑滕久翔:“要安心在家鄉搞建設,多打糧食,為國家抗美援朝出把力。家里有什么苦難要自己想辦法克服,不要打我的牌子向政府要救濟或提其他要求,給國家添麻煩。”滕久翔不住地點頭允諾。隨后,滕代遠將自己在革命戰爭年代用過的舊衣褲及一些家什贈送給滕久翔,希望兒子“像戰士一樣去克服一個又一個的困難”。滕久翔記住了父親的教導,不住地點頭允諾,銘記在心。
1960年9月12日,滕代遠的母親因年老多病去世。那天,滕久翔給父親發了加急電報,要他奔喪。滕代遠得知母親去世的消息,十分悲痛,很想馬上奔喪。但是,考慮到全國上下都在過苦日子,自己作為鐵道部長,怕回家勞民傷財,給當地政府增添麻煩,給當地群眾增加負擔,滕代遠最終打消了奔喪的念頭,并回電給長子滕久翔,說他工作忙而不能回去,要求喪事從簡,并要滕久翔代他守靈盡孝,還寄了100元錢作為喪事費用。母親去世后,滕代遠甚是懷念,幾夜沒有合眼,并在千里之外的北京家中與親人一起悼念母親,幾天下來消瘦了10多斤。
滕家五兄弟無論是在什么工作崗位,都很少有人知道是滕代遠的兒子,這都與滕代遠“低調做人”的教育有關。
從與爸爸多年的相處中,孩子們真切地感到爸爸就是一個只講人民、不講自己的老實人。孩子從小只知道爸爸當過農民,參加過紅軍、八路軍、解放軍,至于做過什么工作一概不知,爸爸也從來沒有對他們講過。
據滕飛講:“在我兒時的印象中,解放軍總參謀長是最叱咤風云的將軍了,但我從不知道爸爸在戰爭年代曾繼劉伯承、葉劍英之后擔任過中央軍委參謀長、八路軍前總參謀長這樣重要的工作。抗日戰爭時期爸爸在太行山根據地身患重病,毛主席聽說后從延安發來電報指示:不惜一切代價搶救滕代遠。1971年我幫助爸爸整理回憶資料時,才第一次從他口中得知他曾擔任過總參謀長這樣的要職,當時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滕久明說,父母從來不對孩子們講自己的光榮歷史。小學時代,家里就規定孩子們用“林”姓,滕久明就曾使用過“林小明”這個名字。滕久明說,父母為了讓孩子以平民子弟的身份健康成長,從小就培養他們淡泊名利、低調做人的好品德。
滕飛回憶說,我從小學到高中所填寫的一切表格中,在“家庭出身”這一欄中,爸爸只允許我填“職員”二字。“我上小學時爸爸不送我去‘八一、‘十一這些子弟學校,而是送我去史家胡同小學這類平民學校。從7歲開始,我每天往返三四公里步行上學。我還清楚地記得,讀小學時,在爸爸的授意下,家里的公務員叔叔打掃衛生,只要逢我課余,都會分配給我一部分包干任務,完成任務后才有資格去玩。”
“我們家全是男孩子,所以哥哥的舊衣服就像接力棒一樣傳給弟弟們穿。”滕飛說,父親自己就是這樣,一件襯衣補了又補,睡衣的樣式也很老氣,只有在出席重大慶典、國宴或出國訪問時,才換上整齊的中山裝。
1973年8月,長子滕久翔到北京看望病情日趨嚴重的父親,見父親每餐還要吃一個窩窩頭,心疼地勸道:“爸,這東西是粗雜糧做的,吃了不容易消化,等您病好后再吃不遲。”滕代遠卻執意地說,“我從1960年開始,已經吃了10多年了。”老人還語重心長地告訴滕久翔:“今天共產黨的官,是為人民服務的,是人民的勤務員,要關心群眾,體貼群眾,不能只顧自己,要時時不忘舊社會的苦,才知今天新社會的甜。今天的幸福是來之不易的,你應該好好工作,為黨和人民多做貢獻。”
責任編輯 華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