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路詩刊》主要同仁作品展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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瞬間
一只慣性的手勢打入空氣中的瞬間
一張照片形成的瞬間
個把嘴唇一張一合的瞬間
語調稍微拉長的瞬間
一道小氣流從電視機流進我耳朵的瞬間
多少條人命被吹走的瞬間
殺豬佬
這個殺豬佬
應該有五十多歲了
他一開口說話
一頭頭豬 便從他口里
跑了出來 他的舌頭
僵硬了 他不明白
這些豬 被他一刀捅下去
都成了砧板上的肉
為什么還能
沖向四面八方 他趕緊
從腰間抽出殺豬刀
向豬沖過去 誰知
一個趔趄 讓他摔了狗啃泥
當他從地上爬起來
一群警察拿著槍圍了過來
問他 殺人的動機
殺豬佬一頭大汗
急忙爭辯 我沒殺人
我殺的是豬 他的口
還沒合攏 一群豬
又從他口里跑了出來
全家福
原先是爺爺坐在中間,現在換成父親
多少年后,那個位置就輪到我了
歲月流逝,人生的光和影,瞬間停留
讓我們得以看見自己的出身和來歷
一張又一張全家福,按順序
夾在族譜泛黃的紙頁間
就這樣,我們一代又一代,堅強地活著
悲歡離合地活著,把日子一頁一頁地翻過去
逢年過節,低頭燒香燭紙錢
感謝先祖,多虧了他們保佑
我們還算平安,只是他們傳下來的諺語
漸漸測不準天氣和人心了
他們定下的規矩,越來越無力了
其實,世間的事,他們都看得一清二楚
但總在高處笑而不語,有時候
看到我們太苦太累,或者誤入歧途了
就以托夢的方式指引我們
一些簡單的道理,久老的經驗,寥寥幾句
就讓我們恍悟,山是山,水是水
天地乾坤,花開花落,冬去春來又一年
就這樣循環輪回,生生不息
他們不說太多,總是點到為止,說完搖著扇子騰云而去
在另一個世界里,他們其樂融融,按輩分坐好站好邊聊家常邊等下一代人到來,又繼續拍一張全家福。
對一次腦瘤手術的非專業記錄
17時30,麻醉開始,藍色通道
海水關閉,身體遲鈍,準備。
天空越來越低,血壓有波動。
18時50分,無影燈的悲傷越來越明亮,器具、托盤、無菌紗布,
眼睛被蓋住、身體被蓋住,思想固定在之前的雨里,僅留出精準部位,用電鉆在顱骨打出四個孔,
鋸開顱骨,X形剪開硬膜,無反抗。
19時10分,硬膜剪開,沒看見夢,有污點,濺在冷暖人生的底片上,本不屬于自己的這部分何時被迫接受、長大,融于肌理?
19時10分到21時,刀片切下去,不可一下將瘤整個挖出來,而是一片片割下,薄薄的血肉,一片、二片……與血脈分離,但不可全部切除,而要保留一部分,維持固有的循環和秩序。
21時30分,顱骨合上,世界也合上了,外面的雨還沒有停,沉睡的人仍安眠于丟失的夢中,是不是夢?有疑問,有商榷,可以逃脫?天大地大,軌道在延伸,夜足夠黑了,裹著雨衣的夜行人要以怎樣的抒情才能與其對稱?
公祭日
夫復何言
夫復
何言
夫復何言
所有人
都來南京
認領自己吧
風 暴
風暴漸至
我獨自走在路上
我孤獨,乃至自戀
我倔強地承受風暴將至的恐懼與悲涼
小 青
表姐在縣劇團唱青衣
演了八年小青
她討厭演白娘子
但白娘子與團長私奔了
表姐遂頂了她的位置
每次卸妝時
表姐一點一點地
揩掉眼影,擦去口紅
有時,她竟把嘴唇擦破
地上滿是沾血的紙巾
后臺,裝行頭的大木箱敞開著
散發出濃烈的樟腦氣味
表姐坐在鏡子前
一層層地蛻皮
邊 界
我看到我的國家,沒有邊界
我認識的星星,不是天堂
我駕馭著語言的馬車超出了馬路
我去過的地方被白天隱藏
我和健康的病人談論幸福
禮物是肉體的,發出奇怪的聲響
我修改鏡子的錯誤,它別打算抓住我
我是從明天返回的聾啞人
我指著別人的妻子說根本不是這樣
我碰到火石很快就點燃了謊言
我面對一張千孔百瘡的紙書寫,指證這就是剛才之前……
我發覺錯誤是從身邊開始
我傾聽一塊巨石夜里對人類唱歌
泥土被反復掩埋
我看見一片種子的燈火向黑暗延伸
我斷定我們每一個人都已經死過
漫長的一生
白天
我看啞醫
練習做手語
夜里
我習慣到聾人醫院
大聲唱歌
我就這樣過完漫長的一生
我對自己的秘密
守口如瓶
(責編:鄭小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