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昂
孔鋒和郭雪是黑龍江省哈爾濱市一所高中的校友,還是鄰居,情竇初開的少男暗戀著美麗少女。但一起突如其來的偷窺“桃色事件”,少女成了孔鋒生命中不能觸碰的傷痛;“桃色事件”的女主角郭雪更是為流言所傷。少男少女從此天各一方……九年后,在日本事業有成的孔鋒得知郭雪罹患抑郁癥,毅然回國并重新與郭雪比鄰而居。
懺悔與救贖,將怎樣左右這場蓄意重逢?隔著漫漫光陰,未曾開始便已夭折的美好情感會有怎樣的歸宿?以下是孔鋒的講述——
少年墜樓,“偷窺者”守口如瓶的折磨
2015年3月4日,從日本回國探親的我,無比忐忑地走進了北京一個小區。我魂牽夢縈的郭雪就住在這里,往事一幕幕醒來……
2006年春天,在黑龍江省哈爾濱市一所中學讀高二的我,愛上了校花郭雪。我們住同一小區,兩棟樓南北相對,都是五樓,相隔不過30多米。我對她怦然心動的一瞬,就是有一次無意間向外張望,正看見一身白裙的她站在窗前梳理瀑布般的長發,美如仙子。從此,我著了魔似的買了望遠鏡,經常偷窺她家。她把窗拉開時,她的一舉一動,讓我心里充溢著隱秘的幸福,也充滿了躁動不安。我幻想著有一天她會注意到我,能感覺到我對她的愛戀。
沒想到有人比我還“近水樓臺”。
初夏的一天,課間操解散后,同班好友龐世強指著郭雪的背影與我竊竊私語:“看見校花了嗎?她是我發小!我爸媽和她爸媽是相當好的朋友,我倆從小一塊兒玩大的!”然后,好像是為了讓我確信,他走幾步追上去,隨意地拍郭雪的肩:“雪兒,周末我家到太陽島野餐,你也去吧!”郭雪回頭,笑靨如花:“好呀!”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兒。此后,龐世強總跟我炫耀與郭雪的交往。2006年7月13日,龐世強忽然告訴我,他當天晚上要向郭雪表白。因為雙方父母加上其他二位好友組織家庭聚餐,郭雪感冒了不想去,他也跟爸媽告了假。得知這個消息我焦躁不安。
傍晚,我迫不及待地拿起望遠鏡看向對面。郭雪家的兩個窗戶都開著。我看見龐世強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看電視,而穿著連衣裙的郭雪,在切西瓜。突然,龐世強從書包里拿出一枝玫瑰花,硬往郭雪手上塞,郭雪嚇得往后退了幾步。龐世強卻突然把郭雪摟在懷里,嘴里在說著什么,任郭雪如何掙扎,就是不肯松手。我驚得手一松,望遠鏡掉到了地板上。等我撿起望遠鏡細看,龐世強已把郭雪按倒在沙發上……
我本能地想沖到郭雪家敲門。但突然之間,對面接下來發生的一幕讓我驚得魂飛魄散:突然,龐世強居然爬出了窗外,雙手攀著窗沿身體懸空,一只腳正試探著踩向旁邊的水管。突然,他一腳踏空,整個人迅速向下墜去……然后是郭雪爸媽從窗前探出腦袋向下張望和叫聲。我癱在窗前心顫腿軟。
龐世強當場死亡。事件“真相”也隨著想當然的猜測在小城不脛而走:兩家大人聚餐,孩子在家幽會,女孩父母回家撞見后追打男孩,致使男孩墜樓身亡。龐世強的父母悲慟欲絕,徹骨的痛恨淹沒了多年情誼,與郭家撕破臉,索要巨額賠償。盡管警方調查后認定龐世強系自己墜落,龐家父母卻不肯善罷甘休,聲稱到法院起訴。怕事情越鬧越大損害女兒聲譽,也同情老友的喪子之痛,郭雪父母賠償龐家15萬元。
好友的夭亡讓我肝膽俱裂,心愛的女孩被貼上“風流放蕩”、“害死男友”的標簽掙扎在眾人的唾棄之下,更讓我心痛欲碎。那個暑假,我整日昏沉沉躺在床上,但沒有勇氣站出來澄清真相,我怕“偷窺”的事實讓我身敗名裂,怕白發人送黑發人雙雙住院的龐家父母再度雪上加霜。好友已逝,我又怎么忍心讓他背上流氓的惡名靈魂都不得安息?我只能選擇沉默。好在郭雪家境富裕,15萬不至于傷筋動骨。這么一想,才能聊以慰藉自己不安的心。
郭雪很快搬家轉學,父母為了讓她走出事件的陰霾,舉家遷往北京。后來,我被北京師范大學錄取。但人海茫茫,再也沒有遇見過她。2011年,我遠赴日本名古屋大學進修心理學,畢業后,我和朋友一起在中村區椿町開了一家心理診所,業務也不錯,但我一直對郭雪念念不忘。
比鄰而居,愛可以融化多少堅冰
給我開門的是郭雪母親。她邊給我找拖鞋邊沖著臥室喊:“雪兒,有同學來看你了。”應聲走出來的郭雪,卻已不復昔日的潤澤,曾經靈動的美眸也不再顧盼生輝,但那白皙的肌膚、娟秀的身形,依然還是當年的模樣。
“還記得我嗎?”我急切地問。郭雪呆呆地看了我半天,眼中才現出一閃即逝的光亮,遲疑地開口:“是……孔鋒?”看來,我在她心中并非全無印象。但她隨即就陷入了置身事外的沉默,既不打探我現在的情形,也不問我所為何來,淡漠地坐著,一言不發地低頭摳弄指甲。如果不是伯母陪在一邊,我真想告訴她她曾怎樣打開了我少年的心扉,讓我魂牽夢縈地度過了青春時代!即便時隔多年淡然相對,昔日的明媚少女變得郁郁寡歡,她這副我見猶憐的樣子,依然激起我心頭無限的疼惜。
一定是因為那件事,她才與從前判若兩人的!果然,送我出門的伯母站在小區的陽光下,絮絮地跟我講了郭雪這些年的遭遇——
出事之后,龐世強的死讓郭雪深深自責,那天聽到父母回來用鑰匙開門的聲音,龐世強驚慌失措,翻出窗外準備逃跑,她也沒有阻攔,這成了她不能原諒自己的理由。后來,外界洶洶而來的流言又給了她第二輪傷害:“害人兇手”的議論如影隨形,發展到后來,她一看見有人竊竊私語就覺得是在咒罵自己,自覺沒臉見人,她幾次服安眠藥自殺,都被警惕的父母發現異常搶救了過來。
舉家搬遷到北京后,原以為脫離熟悉的環境能讓她走出陰影,沒想到重新創業后生意不景氣,郭家在經濟上日漸困窘。這讓郭雪極度自責,始終覺得是自己拖累了全家,抑郁癥狀非但沒有緩解反而日趨嚴重,在新學校里一直郁郁寡歡離群索居,因為無心向學,學習成績直線下滑。高考落榜后,她應聘到一家酒店做前臺接待,前年夏天在一次下晚班途中被色狼跟蹤,險遭強暴。
不愉快的記憶相互疊加,加上極度驚嚇的不良刺激,使她原本沒有痊愈的抑郁癥再度加重,不愿出門上班,不愿與人接觸,不肯去看心理醫生。怕郭雪再度想不開自殺,郭母只好寸步不離守護著她。
假如當年我勇敢地說出目睹的一切,郭雪的清白不會遭人詬病,打擊也不會來得如此迅猛!一定程度上,是我的怯懦害了這個女孩!
回到日本后,我食不甘味夜難安寢,眼前老是浮現出郭雪的影子。她才25歲呀!人生的路還那么長,難道就此沉淪如行尸走肉一般活著,甚至拖累得親人不得安生么?
2015年秋天,我將收入頗豐的心理診所交給朋友一人打理,風塵仆仆回到北京,通過中介在郭雪所在的小區租了一套單元房,重新與她做了面對面的鄰居。只是,這一次我不再“偷窺”,而是光明正大登堂入室,我向伯父伯母表明了為郭雪做心理疏導的意愿,得到了他們的歡迎和支持。
郭雪卻對我的頻繁造訪無比厭煩,頭兩次還耐著性子聽我談天說地,等我第三次登門,她直截了當地告訴我她正在看一本叫做《大唐明月》的穿越小說,把我一個人晾在客廳,把自己鎖進了臥室。
非常失意的我回家后搜出這本小說,夜以繼日地讀了三天。再見郭雪時,我主動復述故事的精彩片段,評價主人公的智慧,評議故事情節中的漏洞破綻。郭雪聽到與她不同的見解就直接打斷我:“你說得不對!不是這樣子的!”我用認真的傾聽鼓勵她往下說,有時還故意賣個破綻引誘她同我爭辯……不知不覺就過去了小半天。伯母驚喜地說:“這一個下午,雪兒說的話比她頭三年說的加起來都多!”
如法炮制,郭雪與我越來越有“共同語言”,除了談她讀過的小說,談網上的新聞,她開始主動向我傾訴感受:“我每天除了看書、上網,就是昏沉沉地睡覺,大門不出二門不入,什么活兒也不干,可是我怎么老是覺得很累很累呢?”我把抗抑郁藥物改頭換面,藥片磨成粉末裝入保健品膠囊,包裝成漂亮的禮盒送給她:“大概是氣血兩虧吧,吃點補品試試看?”“補品”用過一段時間,郭雪頭昏、倦怠、食欲不振、情緒低落的癥狀大大減輕,每次見到我,能明顯感覺出她的高興。但當我試圖將她帶離家門外出散心,她毫不猶豫地拒絕:“我不去!他們會笑話我!”問她“他們”是誰,為什么會“笑話”,她訥訥地低著頭,又開始一言不發。
我決定來一劑猛藥,排解她心里的委屈。一次聊天,我說:“九年前的那個晚上,龐世強墜樓的事兒,我在望遠鏡里看得清清楚楚!”我把自己所看見的一切條理清晰地講了一遍,包括當日她家的陳設,她穿了什么樣的裙子,他送她什么樣的玫瑰花。“你拒絕了龐世強,他卻失去理智強行非禮,我看見你一直掙扎,你們壓根就沒早戀!伯父伯母進門時,他已聞聲跳到了窗外,根本就沒人追打他!”驚訝、憤怒、委屈,釋然,忽然郭雪嚎啕大哭:“到底還有人知道我有多么冤枉!這么多年,爸媽雖然一直在安慰我,但他們心里其實是認同早戀傳言的!沒人相信我的清白,沒有人!”
淚如泉涌的郭雪猶似梨花帶雨,我呆呆地望著她,心悸如鼓,仿佛回到了情竇初開的少年時光。
郭雪沒有問我為什么“偷窺”,也沒有責怪我當年不肯站出來指證她的清白,這個善良的女孩,那天之后,仿佛卸下了心里的負累,開始跟我提及過去,并且也不再抗拒我帶她出門。
最美的事,有一種愛叫“又遇到你”
不久,我說服她跟我一起加入了一個民間義工組織,經常去幼兒園、敬老院、空巢老人家里獻愛心。起初,她像是為了給我面子才去的,幾次之后,開始主動關注微信群的通知,總問我什么時間還有活動。雖然她參與其中時做事兒多話語少,也不主動與別人交流,但能得體應對別人的熱情,其間有男義工獻殷勤,她既沒驚慌失措,也不生硬拒絕,禮貌相待,仿佛很快樂的樣子。這讓我欣慰,卻也對那男生醋意頓生。每次活動結束,大家一起合影留念,她的笑容很燦爛,偶爾還擺出剪刀手,一次比一次神采飛揚。伯母看著我手機里的照片直抹眼淚:“我都記不清雪兒多久沒這樣開心笑過了。”
隔著漫漫時光,我回到了那朦朧悸動的歲月。那種睜開眼就想見到她的迫切,那種“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感覺。有時我甚至搞不清楚,我萬里迢迢奔回來,到底是為了懺悔,贖罪般拯救一個抑郁癥患者,還是為了拯救我那還沒開始就不幸夭折的愛情。
而郭雪,也對我表現出越來越明顯的依戀。得知我和朋友正在籌備成立一家心理網站,她開始著手參加心理學成人自考:“我要一級級考取本科文憑,然后參加心理咨詢師執業資格考試,讓我做你的助手,好不好?”我當然求之不得:我辦這個心理學網站的初衷就是把她拽出泥沼帶進陽光下,讓她有能力感受生活的美好,她能有與我比翼齊飛的意愿并且付諸行動,簡直是上蒼對我最大的恩賜!
我把郭雪拉進了校友微信群,認識她的人紛紛跟她打招呼,熱情地問長問短,在北京發展的同學還主動邀約她參加聚會。我想在群里為她澄清當年的一切,摘掉所有人看她的有色眼鏡,沒想到郭雪卻阻攔了我:“舊事重提,豈不是也要傷害龐世強的名譽?”那一刻,我忍不住攬她入懷:“我以為我在幫你,實際上你也在凈化著我。”郭雪依偎著我,輕聲呢喃:“世間最美好的事,就是重新遇見你……”
2016年春天,我與朋友合辦的心理網站正式開通,并在微信公眾號上把我跟郭雪的事情進行連載,引發無數熱議。同時幫助更多在感情之路上的單身,以及感情受到挫折的朋友,郭雪繼續少量服用抗抑郁藥物,每日里忙著上輔導班、備戰成人高考,一副精神煥發躊躇滿志的樣子,常常和我一起規劃拯救心理障礙者的藍圖。
2017年春節前夕,我們倆攜手飛回哈爾濱,打算在老家舉辦婚禮。登機前,我問:“爸媽還住在原來的小區,許多街坊鄰居還認得咱們。婚禮上咱倆會收獲許多美好祝福,當然也會看見一些人交頭接耳竊竊私語,你怕嗎?”郭雪依偎著我:“有你陪伴,我不可能再那么脆弱了!”校友群里,得知喜訊的同學紛紛發來祝福。點開其中一個漂亮的頁面,動聽的歌聲瞬間包圍了我們:人生路上甜苦和喜憂/愿意與你分擔所有/難免曾經跌倒和等候/要勇敢的抬頭……我們緊緊地擁抱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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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沈永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