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舒

把公益的存量擴大《中國慈善家》:我國公益行業起步晚,發展也比較緩慢,但整個社會的大環境包括科技都在迅速變化,結合整體環境,你認為中國公益行業當下的發展該如何去概括和描述?王兵:我把中國公益的發展分為4個時代。2004年《基金會管理條例》頒布之前是公益1.0時代,也叫農耕時代,處于一種尋找好項目、怎么能夠把項目做好的階段,基本上水平都不高。2004年以后開始公益2.0時代,就是工業時代,這時候的特征是做正確的事,并且把它做到極致。這個階段有三個特征,一是可復制、可擴大,二是流程和過程可監控,三是結果導向。農業時代到工業時代,其實就是“泰羅制”,無非就是在控制的情況下,怎么把它規模化、效率化、標準化。3.0時代是進入移動互聯網時代,這個時代就是怎么用商業的思維思考問題,并且和移動互聯網、大數據相結合,提高效率。4.0時代是數據智能時代,隨著信息化和人工智能的發展,整個的慈善生態也是一個移動互聯網下的智能生態。坦率地說,做到現在,中國的公益行業也沒全部完成從1.0到2.0時代的轉變。《中國慈善家》:愛佑處于哪個階段?王兵:愛佑目前處于3.0時代。《中國慈善家》:你對愛佑發展路徑的戰略規劃是什么?王兵:我把愛佑的戰略分為三個十年三個階段。第一個十年我們要做一個受人尊敬和信賴的基金會,像洛克菲勒一樣,前十年就要獲得信任,我們的兒童醫療項目基本實現了這一點;第二個十年我們要做成一個平臺基金會,像京東一樣,把后臺開放給合作伙伴,愛佑益+項目就是把我們的能力建設和資源開放給了其他公益組織,在這個平臺上統一規劃。第三個十年,我們要做一個生態基金會,在我們的生態里,捐贈需求和捐贈項目互相促進、進化發展、不斷涌現,無需規劃,慈善項目自動生成。《中國慈善家》:戰略很清晰,有相對具體的層面么?王兵:三十年基本比較清晰了。我們也有項目和業務維度的具體規劃,第一個是傳統業務,就是兒童醫療的六大項目,這六大矩陣已經成為世界上最大的兒童救助基金會了。第二個是戰略業務,就是公益創投,我們從資助項目已經進化到資助組織了,愛佑益+已經有100家伙伴機構。第三個是創新業務,就是影響力投資,目前我們做了一家,今年還會繼續做。第四個是種子業務,就是我們的大數據業務,我們要把整個基金會業務在線化、數據化,然后再通過算法做人群畫像,形成智能。《中國慈善家》:對愛佑來說,要達成這一目標,主要困難和關鍵點是什么? 王兵:核心的問題是人才到不到位,能不能落地執行。坦率地講,基礎的慈善(項目執行)對于我們來講已經太Easy了,我們現在是挑戰更多自己能做的,為行業做貢獻,怎么把存量提高,怎么把增量引入到行業當中來,做平臺和生態。《中國慈善家》:如何把存量提高,把增量引入行業?王兵:我們的第三個業務,影響力投資,實際上是從社會帶進活水,把資源帶到公益行業,把整個存量擴大。《中國慈善家》:影響力投資在中國目前還有一些爭議。王兵:核心問題就是社會效益和商業利潤如何平衡的問題。現在這個問題我升華了,我想得更清楚了,我覺得必須得高維度去做事情和考慮問題,行業不能格局小,要格局大,要在一個更高的層面去構劃結構,這個行業一直講情懷沒有用,我們要跳出原來的存量,我們要看增量,把資源做大做強。我1月份去扎克伯格基金會考察,它叫陳·扎克伯格慈善公司,都不叫基金會,他覺得基金會的模式不符合發展了,完全是公司制去操作。美國現在很少有那種傳統基金會了,像硅谷的慈善行業都是直接從影響力投資做起,沒有前兩個業務(公益項目和公益創投),你還在做某一個具體的項目,人家覺得太Out了。愛佑是因為有中國的特殊情況,我們也希望我們的能力輸出在堅實的基礎上,比如說我們不做傳統資助項目的話,我們也不可能去給人家做傳統的公益導師,做愛佑益+項目,你沒有做過公益創投,不了解這塊兒的話,也不可能做影響力投資。這是一步一步的。《中國慈善家》:愛佑益+實際上是提供資源的鏈接,有沒有慈善行業外部的一些資源?王兵:外部的太多了,我就不說BAT了,BAT的資源鏈接就太多了。比如99公益日的時候,分眾傳媒的廣告屏拿出來了,滴滴把主屏拿出來了,順豐把所有的物流體系拿出來了,鏈家地產把所有的門店廣告牌拿出來了,都配合愛佑去做慈善,這個力量太大了。薪資規定對行業打擊非常大《中國慈善家》:在你看來,中國公益發展的核心問題有哪些?王兵:第一是公益人才極度缺乏;第二是行業的資源極度缺乏,比較封閉;第三是組織運作職業化的問題。《中國慈善家》:人才和資源問題的根源是什么?王兵:這個行業最缺的是資源和人才,為什么人才不愿意來?我國相關法律法規規定,慈善組織工作人員平均工資水平不得超過當地人均工資水平的兩倍。作為一個從業者,我要呼吁一下,這是外界對慈善組織非常大的不理解和誤解,對行業的打擊非常大。為什么呢?如果慈善組織的工作人員工資不能超過當地平均工資的兩倍,他們甚至都沒有錢租房,沒有能力過有尊嚴的生活。我聽說有很多慈善組織都沒有給員工上五險一金,自己都不上五險一金、生活沒有保障,憑什么去救助別人?大家沒有工作的尊嚴,憑什么去給你努力工作呢?所以我覺得這個東西要改,不然公益組織能怎么辦?就靠給人家講理想,講情懷?但是你也不能要求人家餓著肚子去講情懷啊。我還說一個,基金會籌錢都不容易,好不容易有一點咨詢費收入、投資理財收入,還要收所得稅,這不是開國際玩笑嗎?錢一旦進入基金會以后就全是社會的,跟捐款人沒有關系了,即使基金會做了投資,掙了錢,錢回來以后還是用作資助其他人,這些錢也收稅,我覺得沒有什么道理。像中國改革開放一樣,如果不在制度紅利上釋放,在認知上提高的話,這個行業永遠不可能有活力。《中國慈善家》:愛佑還缺人才和資源么?王兵:我們相對來講,并不像小組織那么難,因為我們籌款能力相對較強,籌款額大,我們也可以直接(為管理費用)專項籌款。我呼吁這個東西,其實是為那些中小組織,他們沒有那么多資源。很多人認為做慈善就應該是窮光蛋,愛佑為什么要單獨為管理費籌款,把項目費用和管理費用分開?因為很早以前有人提出來,做慈善就應該坐火車、買站票,憑什么要坐二等座、一等座,還坐飛機?后來我們就說,哪怕我們自己難一點,也得把項目費用分開,捐款人的錢全部用作項目,我們為管理費專項籌款,我就讓員工坐飛機,我就不能讓他買站票,這樣人家有尊嚴啊。在中國,你想想,多難啊,全社會的認知水平都得提高,包括咱們業內的,只有大家共同努力,才能把這個行業生態建設好。《中國慈善家》:做大了也就有了責任感。王兵:因為我們見到的弱小組織太多了,我們的業務變化以后,支持這么多民間草根組織,我真的覺得他們太不容易了。我們也是二十萬起家,我們小的時候也很慘,我們知道弱小是怎么回事,誰都有從小到大的過程。所以得需要我們這種機構,你真得無償幫助他們,讓他們做大做強。這樣的話,把小河變成江河,變成大海,大家的余地才大。我覺得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職責,不同的階段也有不同的任務,比如說我在一年只有二十萬籌款的時候,也沒必要呼吁國家政策要給予更多工資,或者幫助支持業內發展,現在相對來講財力大一些,我們做一些能為行業做貢獻的事。我們支持行業領頭機構,然后提出來我希望你(行業領頭)再支持十家領域內的機構,這樣的話,一百家就可以輻射一千家了。這就需要政府和其他行業的利益相關者一起配合來做這個事,這是挺關鍵的。需要我們先把路開出來《中國慈善家》:你曾經說中國不缺好的企業家,但是缺少好的慈善家。王兵:太缺了。《中國慈善家》:好的慈善家應該是什么樣子?王兵:我覺得肯定得有情懷,真正好的公益人才和領導者,都是首先有情懷,然后是責任,前瞻性,另外有商業的思維,要搭上科技的翅膀,缺一項都不行。另外,你還要做人生導師,得有耐心,有一個堅強的心臟。比如說做企業,我給你工資,給你股權激勵,你干得好就好,干得不好我就炒掉你,這都很正常。但是在慈善組織,這東西可完全不一樣,你看那些NGO,有那么好的情懷,有那么好的理想,你真的不忍打擊他。我跟他們開會的時候,我就從來不說打擊他們的話,都是鼓勵,我怕話說多了,說重了以后,影響人家的理想,打擊人家做公益的積極性。《中國慈善家》:你之前說做慈善比做企業起碼難十倍,那么做慈善的收獲,或者說成就感和做企業相比如何?王兵:我覺得主要在靈魂層面,其實在國外,大家并不看你有多少錢,而是特別敬重你做什么事,是不是對社會做出更有價值的事。在中國,我坦率地講,我為什么要呼吁關注慈善機構管理費、從業人員工資包括所得稅的問題,因為咱們的認知水平還沒有到別人那個先進的層次,國外的遺產稅,所得稅,包括捐贈的文化等等,都是很好做慈善的。《中國慈善家》:中國公益慈善相關法律法規提供的空間相對狹窄。 王兵:中國都是捐現金,要捐房產、股票什么的還得交增值稅,這不是把捐贈往外推嗎?坦白說,我們這些人是先鋒官,是鋪路石,等到中國的慈善環境更好,我相信后面的人會比我們做得好得多,但是需要我們先鋒官把路開出來,世上本沒有路,是我們來開發路。對于我們來講,怎么在不是最優的環境條件下,通過努力和資源配置,在中國這種特定的環境當中頑強地生長,在夾縫中生長,是很重要的。以前我們只要把自己的項目做好就行了,這幾年到國外看到一些不同的情況,我覺得除了自身努力以外,其實制度必須開放得更多一些才好。《中國慈善家》:還是管得太多?王兵:我覺得是有分配的。一個是經過市場競爭的再分配,二是政府通過稅收、財政手段的再分配,第三是慈善組織的再分配。政府拿了大量資源,但是事實證明政府做慈善的效率不如民間組織高,所以政府把資源和包括免稅的政策讓渡給民間,讓民間更有活力、更有效率的組織把它實現,這個我覺得是政府和民間組織相輔相成的配合。我其實非常感謝政府,我們是中國第一家非公募基金會,在北京注冊的,后來國務院和民政部覺得我們做得好,讓我們改為全國性基金會。我覺得政府已經比以前進步太大了,2004年以前,你個人想做一個基金會,根本做不了。現在《慈善法》出臺以后,大家能做的東西多了,只要你有本事你可以做很多事情,好像在縣里都能做基金會了,你再怪人家(政府)就不合適了。《中國慈善家》:愛佑其實也推動了一些政策的落實。王兵:主要我們在傳統慈善領域,兒童醫療,愛佑做了這些項目之后,政府在心臟病和白血病方面推出了專項救助,推動最大的就是關于先心病四項國家捐助政策,這個在以前沒有,每年幾十億,包括孤兒的很多政策也都有推動。新政出臺之后,國家也開始管這些孩子,就像義務教學一樣。我們做了公益創投以后,有很多政府購買服務跟我們配套,也有一些政府直接出資來支持機構,實際上都有我們的印記。我們現在希望,比如我們做的“創新公益領袖獎”,一百萬找公益人才,能不能政府也跟進配比。還有,政府有很多公益創投的基金,我們做影響力投資以后,政府能不能成立影響力投資基金,跟我們一塊兒配比去支持這些社會的商業企業。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