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欲望都市》到《離婚》

張月寒

《欲望都市》女主角最新的一部作品《離婚》開始播出，我們和該劇主創莎倫·霍根（Sharon Horgan）談了談這部新劇。

從上世紀90年代至2004年，《欲望都市》這部美劇在全球引起了巨大風潮，到現在仍是百看不厭的經典。而劇中主演莎拉·杰西卡·帕克，也因為在這部劇中標志性、深入人心的表現，女權主義的精致臺詞以及劇中交替紛繁的時尚穿搭，還有現實生活中她本人的人生選擇和接受采訪時所透出的真正親和力，成為很多人的榜樣性力量。而今年10月份在鼎級劇場播出的這部新美劇《離婚》，是她在2004年《欲望都市》最終季完成后，首次重返小屏幕、自己在策劃階段就參與的一部電視劇。

我們望著她，在紐約某棕石公寓為“單身也可以很精彩”吶喊了整整一代人，又在票房都超過30億美元的兩部《欲望都市》電影中目睹她終于結婚過上了幸福的生活，而如今，她又在這部最新的美劇《離婚》中出軌、掙扎、背叛、暴露。

這部劇的發生背景是紐約郊外一個富人區——韋斯特切斯特縣（Westchester County），拍攝時間也是在冬季。帕克在劇中飾演女主角弗朗西斯，她和丈夫羅伯特已經有了各種矛盾很多年。但是第一集開頭我們是什么都看不出來的，只看出一對互相有點厭倦、覺得彼此礙眼的中年夫婦。而后，他們一起去參加了朋友——擁有連綿透明落地玻璃窗巨大宅邸的一對夫婦——的生日派對。在這次生日晚宴上，各種中產階級夫婦的矛盾和問題在一點一點堆積、爆發，終于，一聲槍響過后，本劇的主題——離婚，撲面而來。

與《欲望都市》最大的不同是，《離婚》中，帕克的形象終于不那么完美、正面、積極了。《離婚》中為我們展現的，是一個缺點滿身又似乎很“作”的中年女性。某種程度上可以說，女主角本人才是這部劇里的“反派”。出軌的是她，提出離婚的也是她，提出離婚后因為情夫不是認真的轉而再向丈夫示好決定不離婚的又是她。截至目前劇集更新為止，男主角羅伯特的形象是傾向于觀眾同情的一方的。這與《欲望都市》中男女角色的設置截然相反。該劇主創莎倫·霍根告訴本刊，他們就是想要拍攝一種不那么完美，甚至不負責任、很“作”的一種中年女性形象。“這和以往不同。”莎倫·霍根說，“而這和帕克本人的形象又是極沖突的，因為她本人是一個那么容易討人喜歡的人。由這種形象去演繹這個不那么討人喜歡的角色，難道不會非常有意思嗎？”

離婚，是不是總是一種丑陋的過程？這是本劇探討的核心點之一。當你經歷和另一個人的“合法分手”，當初將你們聚集在一起的那種美好、已經共同生育了幾個孩子的紐帶，究竟在這場“浩劫”中還能剩下多少呢？

加拿大作家克里斯多福·孟在《親密關系》一書中說，一段關系中，“痛苦的浮現”是件好事。他說現代人尋找這種親密的“靈魂關系”，其實就是在黑暗中摸索。因為事實上在尋找伴侶這件事上，我們是沒有任何指引的，只是一種內心的深層呼喚在不斷跌跌撞撞。有些人撞得鼻青臉腫終于放棄，有些人卻幸運地找到，從而結為夫婦。而在《離婚》中，正是探討這種密質、膠著的“親密關系”之后，兩個人想要解體，究竟要經歷些什么，以及探討美國當今社會中產階級夫婦走向離婚的最深層原因。

主創莎倫·霍根在采訪中介紹，她和HBO一起研發這部劇做了很長時間的準備。最初有這個想法是在4年前。在和帕克吃過一次午飯后，她們探討了這部電視劇的許多細節。而莎倫·霍根感覺帕克最感興趣的一個點其實是“背叛”。這種背叛具體指什么呢？在劇中，弗朗西斯的出軌很顯然是一種“背叛”，而在婚姻咨詢那一集中，丈夫羅伯特自曝自己曾經差點開始的一次出軌被“9·11”打斷，還有自己長期和一個大學女同學的交往，被弗朗西斯認為是“精神出軌”，這些是否都是帕克所感興趣的“背叛”呢？目前此劇更新仍未結束，相信每播出一集，觀眾都會對此有一種更深層的感受。

在具體寫劇本時，莎倫·霍根說有很多靈感是從她自己的生活中直接吸取過來的。雖然她本人沒有經歷過離婚，但是婚姻生活中的很多細節是可以產生靈感的。“有時，當我們凝望別人的生活時，我們會突然生發出某種想法：哦，我想要那種生活。或者，哦，我不想要。這也是我們設置第一集，當弗朗西斯看見她的朋友差點用槍崩了她丈夫以后開始思考自己人生的一個原因。一直以來，我們行走于自己的生活中，也許一直是被蒙蔽了雙眼的行走。而劇中的那聲槍響，有可能正是弗朗西斯的覺醒之敲。這一點也可以說來自我的直接經驗吧。在現實生活中我也經常看著別的伴侶們的日子，然后反思自己的生活。”莎倫·霍根告訴本刊。

在采訪中，霍根多次強調這部電視劇的類別是“喜劇”（Comedy）。“這不是一場華麗的、好萊塢式的‘離婚，而是一場亂糟糟的、中產階級的、現實感十足的‘離婚。所以，我認為這一題材用這種喜劇的形式表現是十分重要的，否則，它會變成一部十分沉悶、無聊的戲。”莎倫·霍根說。

細觀這部劇，雖然它不是我們期待的那種典型的美式風格喜劇，可是其間深刻內斂的英式幽默還是時不時泛了出來。這或許由于莎倫·霍根是一個英國人。臺詞諸如“她（戴安的寵物狗）受不了房間里的空氣所以把自己噎死了”（She couldn't handle the atmosphere in the house so she choked herself to death），這種典型英式幽默臺詞也只有曾經寫過《Pulling》《catastrophe》的莎倫·霍根才寫得出來。而劇中弗朗西斯的出軌對象朱利安的英國口音也是呼之欲出。最為諷刺的一點是，丈夫羅伯特一直稱朱利安為“法國人”——英國人一直不喜歡法國人，殊不知在美國人眼里，基本分辨不出他們的區別。這種自嘲之風，也是英式幽默中典型的一點。

詩人考珀曾經說家庭的幸福，是你唯一可享的天佑，那是來自天堂的幸福，不受人類墮落的左右。1799年，漢娜·莫爾在《女性現代教育體系之責難》中引用了這句詩，并在書中認為婚姻像圣禮一樣能為男女雙方提供一種相互的滿足感。

雖然，不管是考珀還是漢娜·莫爾，都是終身未婚的。

在那時，《婚姻法》讓離婚變得困難和昂貴。而現在，離婚沒有了那么多宗教的負擔和中世紀時財產分配的不公，但終究，它還是一件耗人心力的事。具體到這部美劇，離婚這個行為在剛剛更新了幾集之后，就已經向我們展露了許多人性中無法想象的丑惡行為。其中矛盾最集中的一個爆發點，就是婚姻咨詢室里的那個片段。

目前已有很多評論認為這部電視劇是對婚姻咨詢的一種諷刺。婚姻咨詢在西方國家是一種普遍現象，一般出現矛盾自身無法解決的伴侶，通常會看一個具有執照的心理咨詢師，讓他（她）分析彼此間的問題，以期能修復關系。西方人一般也認為，婚姻咨詢是一對夫婦在離婚前為自身做的最后一次努力，雖然經歷過婚姻咨詢仍然離婚的夫婦在西方國家中仍有很多。

《離婚》中，收費不菲的婚姻咨詢師在面對弗朗西斯和羅伯特相互的傾訴、爭執、吵架時沒有任何反饋，只靜靜地坐在沙發椅子上，不時拿筆記著什么。而在婚姻咨詢室外等待的另一對夫妻設置其實頗有深意。第一個星期，那個妻子頂著半邊熊貓眼，明顯是家庭暴力的結果，弗朗西斯禁不住望著她；第二個星期，鏡頭就拍攝這個被家暴的妻子已經跟她的丈夫有說有笑。很多劇評都說這是這部劇最“黑暗”的某一點。而我也認為，這個鏡頭深層琢磨下去，是極恐的。

此劇一出，相信很多人不免會將《離婚》和《欲望都市》比較。如何將之前《欲望都市》中太過鮮明的“凱莉”形象和《離婚》中的弗朗西斯區別開來？莎倫·霍根說：“當然，她看起來不同了。這個角色也是非常不同的，但我們并沒有刻意往某種特定的方向去塑造莎拉此次的角色。”

該劇在紐約的冬天拍攝，劇中讓人感動的漫天雪景是紐約郊外冬季的一大特色。而在《欲望都市》中衣著上一直布料非常少的莎拉，此次終于套上了實用但并不臃腫的冬裝。和《欲望都市》一樣，帕克的服裝造型在這部劇中同樣是一個亮點。作為定位為一個將近50歲的女性角色，服裝師為其選擇的更多是優雅連衣裙，剪裁合體的各種大衣也是她的常穿之款。然而，當弗朗西斯在劇中穿著高跟鞋收拾丈夫堆在房間外邊吃剩的碗盤時，還是會讓人尋思：在家里也會穿高跟鞋嗎？

之前《欲望都市》被認為是女權主義的某種吶喊，催生了一大批不同年齡層的女權主義者，那么，《離婚》是否也同樣是一部女權主義美劇呢？

“你可以認為這是一部女權主義的電視劇，我自己也是個女權主義者。然而，這也是一部關于一個已經到了中年的女人，在某一天突然開始意識到自己想在生活中擁有更多的電視劇。她的野心，她本身的性格本色，她將家庭放在第一位的本能，這一切都讓她開始意識到，她其實已經缺失了很多自我。這是一部關于一個中年結婚女人尋找她結婚之前某種自我的故事。”

關于“缺失自我”，劇中集中體現為弗朗西斯的房產中介說，在過去的幾年中，中介帶弗朗西斯看了無數房子，以便為開畫廊所用，但弗朗西斯卻總在最后一刻臨陣脫逃，導致自己想開一個畫廊的愿望一直沒有實現。

截至目前，在鼎級劇場播出的第一集或許是最精彩的。派對，香檳，鬧劇，最后以他們富有朋友的槍聲作為平凡生活的一個凸點。從這以后，一件事牽扯出另一件事，牽扯出十幾年的婚姻生活褶皺中所隱含的秘密、矛盾。這一對夫妻，從親密關系迅速走入敵對狀態，用時非常短。然而，第一集也很容易讓人聯想到1966年的經典電影《靈欲春宵》（Whos Afraid of Virginia Woolf）。該電影當時上映之后引發了巨大的波瀾，規定只有18歲以上的觀眾才能觀看，也是美國現有G、PG、R、NC 17電影分級制度的開端。《靈欲春宵》通過兩對夫婦近乎猙獰的矛盾展現了美國60年代光鮮表面下諸多的社會問題以及上流社會知識分子的深層精神病態。而《離婚》第一集里郊外夫婦的各種爭吵、矛盾、歇斯底里，也讓人非常明顯地感到了《靈欲春宵》的影子。

無論如何，莎拉·杰西卡·帕克，這個曾經在全球女性驚人一致的共鳴情結中誕生的“美劇女王”“時尚教主”，在《離婚》中是否會讓觀眾產生新的共鳴或帶來驚喜呢？這一切，都需要觀眾自己去獲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