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交關系中的軟與硬

李銀河

絕大多數的人際關系是硬的，只有少數是軟的。軟與硬主要是指打交道時心的狀態。心硬有心硬的必要。如果心不硬，在與大多數人打交道時就無法過自己的生活。所謂大多數人，一個是在大群的意義上說，一個是在小群的意義上說。大群就是抽象的人類。切·格瓦拉曾說：我無法在面對人類苦難時轉過臉去。因此他在古巴革命勝利后，放著高官厚祿的生活不過，帶人去玻利維亞打游擊，因為他覺得玻利維亞的窮人在受壓迫，必須施以援手，加以解救，才能心安。可是，由于他的善良和心軟，他就完全沒有辦法過尋常人的安逸生活，結果終身勞碌，死于非命。小群則指身邊的熟人、半熟人、同事、一般朋友。如果你的心不硬，就要多花很多時間在他們身上，無論是應酬還是煲電話粥。人人都有本難念的經，有各自的煩惱和關注，每個人跟你聊十分鐘，你的時間就少了幾個小時，你生命就耗費了不少精力。心軟也有心軟的理由。這是因為，如果心不軟就沒有快樂，而人只能把心軟的時刻保留給自己精選的人。與多數人的關系是痛苦，與少數人的關系才是快樂的。這其中最主要的就是親人、友人和愛人，數量應當不會超過兩位數吧。對于某些性情比較嚴苛的人，這少數人只有寥寥幾位。“知我者二三子”，真正的知音只有兩三人而已。這是古話，傳下來，恐怕并非孤例。人生在世，在與大多數人打交道的時候，不是為了生計，就是為了責任義務良心，鮮有快樂可言，只有嚴肅，尊重，中規中矩；唯有與少數親朋摯友，才能真情流露，無拘無束。薩特言，他人即地獄，就是說與他人打交道時，不得不斂情拘性，不可隨心所欲，任意妄為。但是他這個“他人”打擊面太大，只剩下孤家寡人，孤零零在人世間，煢煢孑立形影相吊，也太過悲愴。哪怕不必打入地獄而讓他們留在天堂的人只有“二三子”，心里也好過一些，不是嗎？（摘自《特別文摘》）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