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輩子的心路

王學武

一直想買雙高筒雨鞋，下雨天穿著雨鞋無所顧忌地蹚水過馬路。每次下雨，都會這么想，可這么多年一直未能如愿。在北京生活，下雨的日子比老家千島湖小山村少得多，而穿著高筒雨鞋去單位上班又似乎不合時宜，但每每在街上看到別人穿雨鞋干活，總會不自覺地駐足。

高筒雨鞋，是老家安川生活帶給我的情結。安川是典型的江南小山村，每年雨水不斷，尤其從二三月份開始到夏天，下雨是常事。初中畢業回家務農那會，遇到下雨天到地里或田里干活，一般都是光著腳丫。父親用稻草編制的草鞋，經常穿著穿著就壞了，偶爾穿的膠鞋是舍不得淋濕的。不論砍柴還是割草，也不論是插秧還是除草，下雨天赤腳干活是習慣也是最自然。在水田干活，挽著褲腿踩在爛泥里，常有螞蝗叮進小腿的危險。不小心螞蝗叮進去時，大人們一邊讓緊張之極的我們不緊張，一邊很有經驗地從抽旱煙的煙筒腦（裝煙絲用的魚腦狀煙斗）里摳出點帶煙油的煙絲，按在螞蝗鉆進去的地方，不一會螞蝗會被迅速地熏出來，大人們說，千萬不能去揪螞蝗，斷在里面，就麻煩了。那個時候，十幾歲的我心里想，能有雙高筒雨鞋干活該多好啊。

母親一輩子買過三雙高筒雨鞋，第一雙應該是上世紀80年代后期，家里養了兩只母豬下小豬賣，條件稍好后買的。母親說當時買一雙要十四塊錢，綠色高筒，與我妹妹合著穿。那雙雨鞋穿了好幾年，穿得實在不能再補時，用舊鞋到貨郎擔上換了個燈泡。父親買的第一雙也是唯一一雙平膝的高筒雨鞋，應是上世紀90年代家里生活條件好轉時，十八塊錢買來的。父親有些夸張，只要下雨就不無顯擺地穿著。后來父親身體不好，不怎么下地了，雨鞋也一直放著。父親去世兩年后，母親用它換了個不銹鋼臉盆。母親更多的是穿低筒雨鞋，大概是六七塊錢一雙，這一輩子已經穿壞了七八雙。數年后村里人插秧時，穿一種皮制的種田襪，比雨鞋方便，又能防螞蝗。

高筒雨鞋，如今已演繹為各種款式的雨靴，時尚在人們的生活，但曾經顏色單調、式樣呆板的雨鞋，卻是那個年代家庭條件好的象征和生活絢麗的標識。于我，記憶最深的是土地分到戶前，地里干活收工后年輕人一起趕到別的村去看電影。碰上下雨天，回家的青石板路上漆黑漆黑，高一腳低一腳，拿著手電筒穿著高筒雨鞋的小伙子，被伙伴們追隨著很是神氣。那個時候，我想，將來有一天，等有了錢，一定買一雙比你高一倍的雨鞋，再買一個可以裝四節電池、能照到二里地以外的手電筒，讓你們都跟在我的后面。

對高筒雨鞋的羨慕，已經淡卻在那個時代過來人的記憶里。如今在老家，除非干活非穿不可，村里人大多喜歡穿皮鞋出門或講究穿舒適、干活方便的鞋子，但高筒雨鞋——年少時的向往，卻一直美好在我的內心。

買得起雨鞋，有鞋穿，便風雨無阻，讓我踏實在人生的每段旅程，一如青石板路上的手電筒情結，照亮了一輩子的心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