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雪陳
十七年前,我隨父親去了一個古老的鎮(zhèn)子。
我們住的老屋似乎有些年頭,聽鎮(zhèn)上人說,是一位落寞王爺留下的。如今我唯一記得的,是一根雕花木房梁。老屋不偏不倚地橫在小鎮(zhèn)的中軸線上,神奇而又不可求。
父親說,這是緣分使然。
那年的夏天,我窗前的老楊樹上有一只可憎的蟬蟲,每逢午后總會發(fā)出連綿不斷的哀鳴,直至人心煩意亂時戛然而止。
不知是哪一日,我決定在蟬鳴前離開老屋。我拿著鑰匙,偷偷踏上了門前的長街。那天的陽光像往常一樣強烈,我從街北跑向街南,一路上陽光灼著我的腳后跟,和我一起飛奔。長街南邊的盡頭,青石板路延綿成了碎石小徑,曲曲折折地延伸,直到消失在未知的一點。我搓搓手,沿著樹陰往里走。道旁的香樟樹散發(fā)出清澈的味道,空氣中也彌漫著可貴的樹香。那些纏人的光,從綠葉的細縫里不屈地鉆出頭,悄悄地攀上我的碎花裙。我急急地走著,想望見路的盡頭。只是一拐彎,一大片蘆葦攔住了我的腳步。
一片清澄綠色的水波,層層疊疊的蘆葦晃動著,像浪花一樣倚在水里,突兀又自然。就在我看入迷時,蘆葦?shù)臇|頭動了一下,西頭又響了一片,仿佛水波聲蕩漾在天地里。
里面有什么嗎?我繞著蘆葦叢仔細觀察著。
還未凝視多久,便聽“嘩”的一聲,一個男孩探水而出。我一驚,差點喊出聲來。
這是個與眾不同的少年,他游水的姿態(tài)十分嫻熟,魚的靈活度也不過如此。在他浮起與潛下時,水面波瀾四起,像匹壓上褶子的綢緞。波光粼粼的樣子,讓時間變得安靜而漫長。
那天的夕陽很美,殘暉在天空里不斷延伸,把那片水映得一橙一紅。我乘著霞光,滿足地回了家。
后來,夏末的一天,天陰得厲害,我被父親叮囑不許出門。那天正好沒有夕陽,一種不安感繚繞在我的心頭。
深夜,暴雨傾盆。我醒后難以入眠,看著床頭的燈火一閃一爍,仿佛一吹即滅。父親頂著雨去檢查電線,歸來時卻說:“鎮(zhèn)子東頭的一戶人家丟了孩子,在蘆葦叢里找到時已經(jīng)不行了。”
黑夜里我突然明白,午后的那片水里,再不會有一個戲水的男孩。
夏天結束后,我們離開了小鎮(zhèn)。
多年以后,一位友人從故地歸來,與我提起小鎮(zhèn)時說,那片被蘆葦圍攏著的小湖,如今成了旅游景點,以水深、藻草極多聞名。
蘑菇評:這是一篇描寫細膩、風格典雅的好文章。隨著作者清靈的筆觸,我們仿佛都回到了十七年前的盛夏,共同惋惜一個驚鴻一瞥卻靈動飄逸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