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夢重現

李永來

漢斯是一名曾在中東地區服役的士兵，退役后開起了出租車。

一位戴著帽子，領口立得很高的男子上了漢斯的車。“去綠蔭街16號。”男子的聲音很冷酷，讓漢斯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他試探性地問道：“喬治？”男子聞言轉過頭，驚奇道：“漢斯！”

漢斯和喬治曾是戰友，兩人一起在中東地區服役。再次相遇兩人都很興奮，但是聊著聊著，漢斯逐漸顯得興趣索然，喬治注意到了漢斯情緒上的變化。“也許是因為兩人如今境遇上的差距吧，服役時漢斯可是連隊里最優秀的士兵，沒想到現在落到了這步田地。”喬治在心里猜測道。

喬治試探地問：“你不會，還是忘不了那件事吧？”漢斯一愣，隨即說：“哪能呀，早看開了。”

喬治當然聽得出漢斯在說謊。在接下來的時間里，兩人都默契地不再說話。下車時喬治給了漢斯一張名片，顯示喬治是天衛保鏢公司的老總。漢斯笑道：“混的不錯呀，都當上老總了。”

喬治不好意思道：“退役后也沒其他的技能，就靠在軍隊里留下的底子混口飯吃。怎么樣，有沒有興趣加入？憑你的能力，在這行肯定吃香。”漢斯搖了搖頭：“我已經習慣現在的生活了。”喬治也不勉強，徑直離開了。

漢斯回到家里，想著喬治的邀請，是有些心動的。開出租車收入微薄，如果接受喬治的邀請，經濟狀況就會得到改善。但是，喬治口中的那件事，仿佛噩夢般，一直縈繞在漢斯的心頭，讓他不敢再看到任何暴力場面。

大約五年前，漢斯所在的連隊接到命令，去幫助當地的酋長抵抗反對派武裝的進攻。中尉福德森帶領漢斯、喬治等三十余人前往當地一個叫馬安的小鎮。

酋長名叫阿樸杜勒，在當地臭名昭著，靠販賣人口、毒品掙來的錢維持他的血腥統治。漢斯并不想為這樣的惡棍服務，但是沒辦法，軍隊需要和阿樸杜勒合作以求消滅反對派武裝。

這天阿樸杜勒去拜訪一個重要的合作伙伴，在回來的途中遭到了數名武裝分子的襲擊。漢斯保護著阿樸杜勒且戰且退。還好武裝分子雖然人數占優，但只是烏合之眾，槍法也不精確，只是一味地往前沖，都不懂得找隔擋物，漢斯很快就消滅了他們。

驚魂未定的阿樸杜勒見危險已經消除，走過去一腳踢在一名武裝分子的腦袋上，嘴里罵道：“媽的，敢襲擊老子，真是找死。”

阿樸杜勒的那一腳踢掉了尸體頭上的面巾，露出一張稚氣的臉龐，看上去最多只有十四五歲。漢斯心里一驚，過去拿掉其他武裝分子的面巾，發現都是十四五歲的孩子，而且右耳下面都有一個疤痕，正是被阿樸杜勒販賣掉的孩子。

阿樸杜勒在販賣孩子時為了防止他們逃跑，都會在右耳下面烙上記號。現在，那些孩子回來復仇了，卻死在了自己手里。漢斯仿佛喘不過氣來，一下子蹲在地上。

這時喬治帶著幾名士兵趕過來，看到現場橫七豎八的尸體，臉上的表情都很凝重，尤其是喬治，他看上去比漢斯還要傷心。

回去后漢斯申請調整了自己的職務，從事文職工作。不久阿樸杜勒被人殺死，福德森調查了幾天也毫無頭緒，再后來美軍撤兵，漢斯和喬治等人退役，阿樸杜勒的死也不再有人關心。

漢斯將自己從回憶中拉回來，看著簡陋的房間，“還好，至少不用面對那些鮮血、死亡。”漢斯在心里安慰自己。

這天晚上，漢斯正準備收工回家，一個黑影踉踉蹌蹌地跑過來，靠近時漢斯嚇了一跳，是喬治。漢斯趕緊將他扶進了車里，這時遠處有幾個黑影追過來，漢斯迅速駕車離開。

漢斯要將車開往最近的醫院，喬治捂著血流不止的傷口說：“不要去醫院。”漢斯看看喬治堅毅的神情，轉動了方向盤。

漢斯將喬治扶進屋里，找來急救箱，在給傷口進行簡單的消毒后，用鑷子夾出了子彈。全程喬治嘴里塞著毛巾，盡管豆大的汗珠不住往外冒，但沒有喊叫一聲。

包扎好傷口后，喬治看著沉默不語的漢斯，說：“好吧，我告訴你這一切是怎么回事。”

喬治并不是什么老總，所謂的天衛保鏢公司只是一群雇傭兵，喬治就是他們的老大。剛才是喬治接受雇主的雇傭去執行暗殺任務，但計劃出了差錯，損失好幾位兄弟，只有喬治一人逃了出來。

漢斯的神情明顯有些不悅，喬治嘆口氣繼續說道：“其實我也不想這樣，但我們當了這么多年兵，再想過普通人的生活太難了，做雇傭兵幾乎是唯一的選擇。”

漢斯仍然沒有說話，喬治打了個圓場說：“我們聊點別的吧。看屋里的擺設，你是一個人住吧？”漢斯點點頭：“對，一人吃飽，全家不餓。”

喬治：“你不是有個初戀女友嗎？好像叫萊拉。怎么，沒有舊情復燃嗎？”

漢斯：“自從分手后我們就沒有見過面。”喬治聞言也頗感傷心。

漢斯入伍前曾有一個女友，叫萊拉，兩人青梅竹馬，但在漢斯入伍的第二年，兩人分手了。至于分手的原因，萊拉不肯說，漢斯也無從得知。

一個星期后，喬治見槍傷已經沒有大礙，就準備告辭離去，漢斯也不強留。告別時，喬治再次問道：“你真的不考慮加入我們嗎？”漢斯毫不遲疑地搖頭拒絕。

喬治仿佛是下了很大的決心，說：“既然這樣，有件事情我必須說實話。”

喬治見漢斯不為所動，繼續說道：“其實這次行動，并不是去完成雇主的任務，而是我自己的決定。因為要暗殺的對象，就是我們以前的上司——福德森。”

漢斯眉毛一挑：“什么？”

喬治見勾起了漢斯的好奇心，繼續說道：“按說我們，尤其是你，在戰場上的表現那么好，退役后怎么也能在政府部門混個一官半職的。結果呢，一筆遣散費就把我們都打發了。”

漢斯疑惑道：“你是說福德森冒頂了我們的功勞？”

喬治恨恨地說：“比這更可惡。因為我們根本就沒有立功。那些行動，包括去馬安幫助阿樸杜勒抵抗反對派武裝那次，根本就不是上級的決定，而是福德森自己搞的。他私下里與當地的酋長聯系，為他們提供軍隊支持，作為交換，酋長們會給他大量的錢財和原材料，也就是制毒用的大麻等。所以福德森一退役，就成了富甲一方的商人。”

漢斯完全呆住了，愣愣地說不出話來。

喬治咬牙切齒道：“這個混蛋，要不是他，我們怎么會落到這步田地？尤其是你，馬安那件可怕的事就不會發生。我一定要讓他付出代價。”聽到“馬安”兩字漢斯的臉不由抽搐了一下。

漢斯的反應完全在喬治的意料之中。他緩和語氣問道：“怎么樣，要不要一起復仇？”

“好。不過說好了，此事過后，你走你的陽光道，我過我的獨木橋。”漢斯終于點頭同意。

三天后的夜晚，漢斯和喬治兩人悄悄來到了福德森私人別墅旁邊一處樓房的天臺，從這里用望遠鏡可以清楚地看到別墅里的情形。別墅四周守衛森嚴，還有紅外線感應器等，上次喬治等人就是栽在了這些機器上面，因此今天喬治決定輕車簡從，從這里狙擊福德森。

漢斯蹲在天臺的一角，瞄準鏡里正是福德森的臥室。漢斯曾經是連隊里的神槍手，槍法精準無比，這也正是喬治力邀他加盟的原因所在。

身后響起腳步聲，漢斯知道是喬治過來了，不過他并沒有將眼睛從瞄準鏡上移開。漢斯開始打量臥室里的擺設，確實非常豪華，漢斯心里嘆道。突然，漢斯的目光被掛在墻壁上的一幅照片吸引住了，那是一幅婚紗照，男子正是福德森，女子卻是自己的初戀女友——萊拉！漢斯的大腦仿佛轉不過彎來，不可置信地盯著那幅婚紗照。

漢斯心里一動，低聲問道：“福德森結婚了嗎？”

喬治滿不在乎道：“三年前結的婚，聽說妻子還是遠近聞名的美人呢，好像叫克里斯汀。不過也許是遭了報應，兩人一直沒有孩子。”

原來萊拉改了名字。喬治并沒有見過萊拉本人，應該不是有意欺瞞他。

喬治又道：“怎么樣，找到下手的機會了嗎？”

漢斯：“還沒有。我擔心福德森家的窗戶上裝的是防彈玻璃，這把槍不一定能擊穿。”

喬治用望遠鏡看了看對面的情況，說：“確實有可能。不過明天福德森就要去紐約，今天是我們最后的機會，一定要把握住。”

漢斯突然說：“等等，有情況。”喬治也趕緊用望遠鏡看去，發現福德森站起身，走到了窗前，似乎是要打開窗透透氣。喬治按捺住心頭的狂喜，終于，福德森緩緩拉開了窗戶。“快，快動手。”喬治催促道。

漢斯當然也注意到了臥室里發生的一切。當福德森走開后，漢斯看到床上躺著一個六七歲的男孩，男孩的稚嫩臉龐讓漢斯回想起了傷心的往事，扣在扳機上的手指不自覺松開了。

喬治注意到了漢斯表情上的變化，著急道：“那個男孩根本不是福德森的孩子。你想啊，福德森三年前才結婚，退役也不過四年光景，怎么會有這么大的孩子？肯定是拐來的，然后賣給那些家有患病孩子的富豪，充當他們的器官倉庫。我們今天放過了他，明天福德森去了紐約，這個孩子可就徹底完了！”

漢斯心里一陣糾結，喬治繼續勸道：“這么小的孩子，你忍心他被摘去腎臟、眼角膜嗎？福德森去紐約就是做這種交易的。縱容壞人為所欲為也是行惡啊！”

漢斯終于扣下了扳機，子彈挾著怒火射進了福德森的腦袋。

“砰”的一聲，福德森腦漿四濺，腦袋被掀掉了大半，漢斯沒有預料到這把槍的威力如此之大，不由呆住了。此時的喬治，卻仿佛瘋掉般哈哈大笑起來，嘴里不停地念叨：“孩子，你的仇終于報了。”

喬治的臉越來越猙獰，魔鬼般的笑聲讓漢斯手足無措，聽見他不停地說巴薩姆、報仇、阿伊莎等字眼。過了好一會兒，喬治冷靜下來，神情變得冷漠而嘲諷。漢斯的心一緊，有種被人當槍使的感覺。

漢斯怒聲質問道：“說，這一切到底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為在馬安無辜死亡的那群孩子報仇。”喬治看著漢斯迷惑不解的樣子，繼續說道：“好，我就告訴你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

“首先，我告訴你的有關福德森的所有事情，都是真的。我還知道在你入伍的第二年，萊拉去探望你，你們還睡在一起了，那應該是你們的第一夜吧。但是后來的事情你肯定想不到，福德森垂涎于萊拉的美貌，編造了關于你和當地年輕女性的桃色新聞，并出示了幾張合成的照片，然后趁萊拉傷心之際把她灌醉并強暴了她。”

喬治看到漢斯的臉色越來越難看，繼續說道：“福德森現在的妻子就是萊拉，雖然她改了名字，但我還是很容易就查出來了。那個孩子今年七歲，確實不是福德森的兒子，因為，那是你的兒子！阿樸杜勒已經被我殺死，接下來，就輪到你和福德森了。”喬治不禁大笑起來。

漢斯壓抑著怒火問：“為什么？”

喬治怒極反笑：“為什么？為了那群被你殺死的無辜孩子！”喬治的聲音變得柔和起來，“我是第一批到達中東地區的士兵。在那兒曾經結識一個年輕女性，叫阿伊莎，我們在一起一個月吧，后來我就隨部隊離開了，但我并不知道當時阿伊莎已經懷孕了，幾個月后生下了我們的愛情結晶——巴薩姆。后來臭名昭著的阿樸杜勒洗劫了村莊，阿伊莎被槍殺，巴薩姆和其他的孩子都被擄走。再后來發生的事情就不用我說了吧。”

漢斯情緒低落，喬治繼續說道：“你殺了我的孩子，我也要殺了你的孩子，而且是要你親自動手。”漢斯搖搖頭說：“你可以殺死我報仇，但我不會再殺人了。”

喬治：“不用，你已經完成任務了。怎么樣，這顆子彈的威力很大吧？告訴你，我在上面涂滿了劇毒的氰化氫，子彈爆炸后氰化氫就會散發到空氣中，這會兒你的兒子應該已經陷入昏迷了吧。現在別墅里面沒有其他人，報警裝置也都已經癱瘓了。”

漢斯聞言想掏出手機報警，卻發現自己渾身無力，喬治嘲諷道：“別白費力氣了。槍管里也殘留有氰化氫，你難道沒有聞到一股杏仁味嗎？”

喬治的聲音也越來越微弱，喃喃道：“所有人，包括我這個負心漢，都要為無辜死去的人，陪葬！”

（責編/劉 兵 插圖/楊宏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