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鷹圖

丁秀紅

洪武末年，有個叫王天賜的人，從小拜師學(xué)藝，練就了一身武藝，長大后到處劫富濟貧，成了有名的俠士。

俗話說：常在河邊走，焉能不濕鞋？王天賜遭人出賣，被官府拿住，投入州府大牢。

忽然有一天，大牢里關(guān)進來一位古稀老道。王天賜見老道身體虛弱，對其百般照顧。有一天夜里，老道突發(fā)疾病。王天賜將其抱入懷中，憑著習(xí)武時師傅傳授的醫(yī)術(shù)對其救治，但還是沒能挽救其性命。老道臨終的時候說：“天賜，你我有緣。感謝你一直以來的照顧，如今我就要走了，只有留在世上一幅畫……”

話沒說完，老道就咽氣了。那幅畫在哪里，什么畫？有什么用？他的身上除了一身發(fā)臭的舊道袍，一把舊拂塵，什么物件也沒有啊。

老道死后的第二天深夜，突然牢門被打開，州官要親自提審?fù)跆熨n。衙役將他帶入后衙一間內(nèi)室，州官早已等在那里。州官屏退左右，說要秘密審訊他。

州官說：“王天賜，你積案累累，按照大明律例，砍幾回頭也不為過。本官愛惜人才，覺得你就這么死了實在可惜。現(xiàn)在，有一件天大的好事等著你，讓你將功補過，不知道你肯不肯干？”

王天賜問：“是什么事？”

接下來州官的話，讓王天賜吃驚得瞪大了眼睛。

在本州地段的西山縣是當(dāng)朝最偏遠(yuǎn)的地方。山高皇帝遠(yuǎn)，經(jīng)常有土匪明目張膽地橫行，邪惡怪事頻頻發(fā)生。派個縣官去管理，強龍難壓地頭蛇。不是遭強賊殺戮，就是被一些奇奇怪怪的案子纏得焦頭爛額，鬧出亂子，處理不好，被朝廷治罪。皇上給州官下了道圣旨，務(wù)必盡快找個文武兼?zhèn)涞娜说轿魃饺プ隹h令。要是找不到，就自己去當(dāng)差。再不行，就罷官免職……

州官接了圣旨就犯了難。他找遍了手下所有有資格擔(dān)當(dāng)此任的人，恩威并施，就是沒有人答應(yīng)去當(dāng)這個縣官。朝廷逼得又緊，怎么辦？最后州官想到了王天賜。這個囚犯滿身本領(lǐng)，就讓他去填這個死窟窿吧！于是，就派心腹之人半夜里以提審為由將王天賜弄了出來。

王天賜料想好事情絕不會輪到他，心里盤算：橫豎是一死，死在官場上，總比死在大牢里強。再說，自己當(dāng)初跟師傅習(xí)武時，也學(xué)了不少字，看個公文、當(dāng)個縣官應(yīng)該不成問題。思慮再三，就答應(yīng)了。朝廷急需用人，有州官推薦，很快就得以批復(fù)。

王天賜成了名副其實的西山縣令。在上任的途中，有一天王天賜走到一個鎮(zhèn)上，天快黑了，就住了店。客房里掛著一幅畫：一只雄鷹張著爪子展翅欲飛。他見這只鷹目光炯炯，栩栩如生，很是喜歡，就情不自禁地伸手摸了一摸。晚上睡覺，剛合上眼，就聽那鷹叫開了：“王天賜，臨走買去這幅畫，把它掛在大堂上，保你做官不出岔。”

王天賜剛開始并沒有在意，以為是自己喜歡畫，迷迷糊糊在做夢。可是，如此三番做同樣的夢，他就覺得蹊蹺，天亮了就問店小二畫是哪里來的。

小二說：“幾年前一個云游道人吃了飯，沒錢付賬，給畫了這幅畫頂飯錢。”

王天賜突然想起獄中老道的話，難道這就是……就問老道的形象，小二說的跟獄中老道絲毫不差。王天賜十分喜歡，就像見到了老朋友。他毫不猶豫地把畫買下。到任上，他第一件事就是將這幅畫掛在大堂上。

王天賜上任以后，憑著自己的智慧和才干，破了不少沉積的冤假錯案，深得當(dāng)?shù)乩习傩盏姆Q贊，卻觸動了作奸犯科之人。他們糾集在一起，多次故意挑釁，大鬧公堂，明里暗里都想加害于他，結(jié)果都經(jīng)不起他的三拳兩腳。連王天賜自己也不明白，怎么就突然身輕如燕、武功倍增，思維敏捷了很多呢？

這天，一群莊戶人扭送一對男女來擊鼓報案。

王天賜不敢怠慢，立刻升堂。

原告被告一干人來到大堂之下，紛紛跪下。

王天賜將驚堂木一拍喊道：“眾人擊鼓，卻為何事？”

原告中一個自稱叫阮來的漢子，他說：“大老爺替我做主啊！這個該死的外鄉(xiāng)貨郎，很長一段時間都到我莊上以做買賣為幌子，勾引我老婆。昨天晚上，我老婆聽到外面貓叫，就出了門。我多了個心眼，悄悄地跟了出去，果然見這廝就在我家的墻外。月光下，我看得清清楚楚，他們見面后就拉著手去了小樹林。我有心過去捉住他們，又怕一個人不是他們對手，反遭其害。于是就回去叫上弟兄們，將他們在樹林里捉了奸……”

王天賜聽罷，又將驚堂木一拍，厲聲喝道：“大膽淫賊，竟敢勾引良家婦女。你姓甚名誰，何方人士，怎么勾引人家老婆的？從實招來。”

被告之人連忙說：“大老爺，冤枉啊！”

王天賜這才看清他的面貌：40多歲，長得肥頭大耳，賊眉鼠眼，一看就不是勞作之人。更為稀奇的是炎熱的夏天，他還戴著帽子。便問：“你有什么冤枉的？”

被告人說：“小的姓田名狗，家住五蓮旁家溝。這女人是幾年前爺娘替我聘定的，臨近婚期卻被人拐賣。我只好假扮貨郎走街串巷四處尋找，如今好歹找著了，怎么反說是我勾搭人妻？”

“求大老爺明鑒，他完全是胡說八道！”原告爭辯。

王天賜一聽這話，感覺此事比較麻煩。解鈴還系鈴人，他又問那女人：“你到底是誰的老婆？”

女人指著胖子田狗說：“大老爺，田狗說的句句屬實。我倆是青梅竹馬……”

難道無理之人確實是阮來？他正在納悶，只覺“呼——”一陣風(fēng)從頭頂刮過，畫上的雄鷹展翅飛下來，一爪子把田狗的帽子抓下來扔在地上，眨眼的功夫，它又回到畫里。田狗露出了光油油的葫蘆頭，上面有9個黑乎乎的戒疤。原來是個禿和尚！

王天賜恍然大悟，把驚堂木一拍，喝道：“好你這惡和尚！出家人能娶老婆嗎？”

田狗啞口無言，只得招認(rèn)女人是阮來的老婆。他說自己是五蓮山廟里的和尚，半年前這女人去廟里燒香，說自己成婚多年沒有孩子，求他給她破解破解。和尚見她長得俊俏，就起了歹心，告訴她只要種下神根，保證心想事成。女人信以為真，就跟著他進了內(nèi)室。和尚反手關(guān)門，要與她成其好事。女人本來就水性楊花，乖乖地遂了和尚的愿。事成之后，和尚給了女人兩吊錢，并要求長久交往。女人回家后，因為路途遠(yuǎn)，山路難走，沒有繼續(xù)赴約。和尚在廟里賊心不死，為了掩人耳目，背地里置辦了貨郎行頭，喬裝打扮，隔三差五地下山跑幾十里山路與這女人私會……

王天賜當(dāng)即判定：把女子打二十大板，叫阮來領(lǐng)回去過日子，以后定要安分守己，若再行不軌，決不輕饒；把惡和尚打進大牢，然后呈報上司，聽候處決。

這案子了結(jié)以后，消息馬上像風(fēng)一樣傳了出來。人人都說新任縣太爺不但武功高強，還有神鷹相助，沒有破不了的案，嚇得那些為非作歹的惡人老實了，再不敢輕舉妄動。

消息傳到州官的耳朵里，他心里暗自歡喜。要是這幅神鷹圖到了自己手里，讓神鷹聽自己使喚，那就好了。于是，就迫不及待地派人去向王天賜索要此畫。

王天賜說此畫是自己臨時替朋友保管，怎么可能輕易送人？請州官大人見諒。

來人碰了一鼻子灰，臨走的時候，惡狠狠地扔下一句話：“等著吧，有你好看的……”

這天晚上，王天賜做了一個夢。夢到死去的老道對他說：“州官得不到神鷹圖，一定不會善罷甘休。既然州官喜歡神鷹圖，就給他吧。他弄了去只會倒霉……”

果然，州官派人索要不成，惱羞成怒。心想：這個王天賜，不但忘恩負(fù)義，還不知天高地厚！在本州地段，凡是本官看上的，還沒有弄不到手的。于是，第三天他親自出馬，帶領(lǐng)州衙公差一干人，氣勢洶洶直撲西山縣衙。他氣急敗壞地對王天賜說：“王天賜，別忘了你是誰，怎么當(dāng)上這個縣官的！老子能把你舉薦出來，也能立刻再把你弄進去……”

王天賜不緊不慢地回答道：“大人，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什么也別說了。憑私人交情，我把畫送給你就是了。”

州官聽了王天賜的話，覺得這王天賜還算識時務(wù)，就改變語氣，說：“以后好好干，只要聽話，本官不會虧待你……”

州官將畫弄回去后如獲至寶。他召集手下黨羽、狐朋狗友，大擺筵席，一連慶賀了3天。

這天晚上，他喝得醉醺醺的，一個人在內(nèi)室里，對著畫上的鷹洋洋得意地說：“神鷹啊，以后我是你的主人。只要聽我的話，我會當(dāng)真神供奉你。要是違背了我的愿望，我就一把火燒了這張畫，讓你隨畫化成灰燼。”他想了一會，又說：“現(xiàn)在，我命令你去替我辦兩件事：一是去把城東老劉家的閨女美鳳弄來供我受用，二是把黃財主家中的寶貝玉琵琶拿來讓我珍藏。”話音剛落，就見老鷹眼珠開始轉(zhuǎn)動，羽毛、翅膀也微微地動起來。

州官驚得目瞪口呆，連聲說：“好！好！好！”

神鷹離開畫面，撲棱一下翅膀沖開窗戶，飛了出去。不一會，突然有人敲門。州官醉眼朦朧地打開房門，正是他朝思暮想的美鳳站在面前。

此時的美鳳打扮得花枝招展，格外迷人。她嬌滴滴地問道：“老爺，深更半夜的召喚奴家來所為何事？”

看著美人，聽著她軟綿綿的話語，州官頓時神魂顛倒，一把將美鳳拉進門室，嘴里說：“我的小心肝，叫你來自然有好事等著……”他一邊胡言亂語，一邊順勢把美鳳抱在懷里就往床上按。突然，懷中的美鳳成了毛茸茸的神鷹。還沒等他回過神來，神鷹伸出鷹喙照著他的臉連啄兩下，極為神速地把他的一雙眼珠子挖出吞下肚去。神鷹接著跳下床，伸出利爪，抓住州官的兩只腳，將他倒提起來，狠狠地摔下地。州官頓時腦漿迸裂，氣絕身亡。神鷹拍拍翅膀，穿過窗戶飛走了……

朝廷接到報案，刑部立刻派人前來處理此事。從州官尸體致命的傷痕來看，眼珠被挖，臉上靠近眼睛部位和腳脖之處，有被利爪抓過的傷痕。然后又詳細(xì)聽取了當(dāng)夜值班衙役的匯報，這才認(rèn)定兇案確實是神鷹所為。如今案發(fā)現(xiàn)場，神鷹圖只剩一張白紙，神鷹不知所蹤，追根尋源，自然牽扯出王天賜。

刑部辦案官員審問王天賜，要他交代與州官有何過節(jié)，如何以獻(xiàn)畫為名，假借神鷹之手謀害州官的。

王天賜申辯說，這實在是天大的冤枉。自己無意中得了此圖，是州官親自強行索要，這件事有縣衙州衙里不少人可以作證。他一個小小的縣令，怎么敢違背州官的意愿？

刑部辦案官員經(jīng)過多方調(diào)查，得知了神鷹圖的神奇之處，方才定案。俗話說：拔出蘿卜帶出泥。辦案官員在辦案過程中，得知了王天賜的底細(xì)：一個江洋大盜竟然搖身一變，成了大明朝的縣太爺，真是天大的笑話！這雖然是死去的州官瞞天過海所為，但他已經(jīng)為自己的荒唐行為付出了代價，也不好再追究其責(zé)任。關(guān)鍵是王天賜該如何處置？為了他掌控的神鷹圖，刑部官員決定對他暫時網(wǎng)開一面。他想：要是自己得到神鷹圖，把它獻(xiàn)給皇上，博得龍顏大悅，賞賜個一品二品官職也就是一句話的事。他對王天賜說：“州官雖然死于神鷹之手，但根源出在你身上。本官決定暫時不追究你的罪，限你3天之內(nèi)將神鷹招呼回來，讓它效力于皇上。要是龍顏大悅，不但不會追究你的舊賬，還會加官進爵，前途無量。”

王天賜想：上次要不是老道托夢順應(yīng)天意，他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現(xiàn)在怎么能答應(yīng)刑部辦案官員的要求呢？他說：“神鷹幫助我，是受佛祖的旨意，讓這一方百姓過上好日子。我沒有權(quán)利也不敢有半點私心，讓它干這干那。任何人褻瀆神靈，都不會有好果子吃。前任州官要不是強逼索要，貪得無厭，惹怒了神靈，也不會有如此下場。再說了，神鷹能不能飛回來還不知道，您讓我如何答應(yīng)？”

刑部官員見王天賜不肯輕易答應(yīng)，當(dāng)即暴跳如雷：“大膽！竟敢藐視皇上。說，什么條件才能答應(yīng)？！”

王天賜堅決地回答：“什么條件也恕難從命！”

刑部官員見王天賜鐵了心軟硬不吃，他氣急敗壞地說王天賜本屬朝廷通緝的江洋大盜，罪大惡極，不知道利用什么陰謀手段，騙取前任州官的信任，成了朝廷命官。如今不思悔改，又妖言惑眾，謀害了州官。當(dāng)即下令將其抓捕歸案打入死牢，然后上報朝廷，要求數(shù)罪并罰，就地正法！

行刑這天，王天賜帶著枷鎖被押解到刑場。

當(dāng)?shù)乩习傩章牭较ⅲ紴橥跆熨n感到可惜。自從王天賜來當(dāng)了這西山縣令，處處為百姓著想，將一個亂糟糟的西山縣治理得井井有條，老百姓能安居樂業(yè)。如今這么好的父母官將要被正法，真是蒼天無眼，好心不得好報。他們口口相傳，盡自己所能，準(zhǔn)備最好吃的飯食趕往刑場，為他們的青天大老爺餞行上路。

囚車載著王天賜來到刑場，幾千西山百姓齊刷刷跪倒在地，為其喊冤，要求放了王縣太爺……

王天賜為之感動，看來自己的所作所為確實是無愧于天地，無愧于老百姓，自己死而無憾了。他高聲喊道：“謝謝父老鄉(xiāng)親們的抬愛了。今生永別，來世我們還做朋友，做兄弟！”

午時三刻，監(jiān)斬官下令：“時辰已到，開斬！”

劊子手掄起屠刀，百姓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含著淚水不忍直視。

關(guān)鍵時刻，只聽“嗷”的一聲，一只雄鷹突然閃電般從天而降，對著劊子手的手狠狠啄去，屠刀“哐當(dāng)”落地。劊子手驚魂未定，神鷹又對著其眼部啄去，幸虧他反應(yīng)快，抬起受傷的手捂住眼睛，嗷嗷大叫著向一邊跑去。神鷹不再追趕，而是飛到王天賜的肩上，虎視眈眈地怒視著在場的官員們。與此同時，又有一群大鳥黑壓壓地飛來，分別直奔監(jiān)斬的官員。官員們個個驚慌失措，屁滾尿流，狼狽逃竄。老百姓見狀，趕緊一擁而上，將王天賜解救下來。

王天賜逃過一劫，神鷹歸圖。從此他背著神鷹圖，重新闖蕩江湖，繼續(xù)劫富濟貧，做對老百姓有益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