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萬明
途經(jīng)圖瓦村
這的確是散居的村落。
這河谷,木屋,柵欄
安逸如綢的馬駒。
這的確是復活的部落。
樺木林,水草,灰炭
煮沸的紅銅茶炊。
暖暖的陽光攤在河谷
誰瞭一眼,誰的心扉
就要朝天堂打開——
一碗青稞酒,一杯奶酪
一張酥油餅。每天這樣的生活
讓圖瓦人沿襲
一代又一代。
外鄉(xiāng)人,請不要驚動
這里的安詳。不要驚動
回家的奶牛。以及
屋頂上的鳥雀。黃昏
正是它們依依惜別的時候。
樓 蘭
是一場風沙,劫走
千年帝都?
漢代重鎮(zhèn),曾經(jīng)
留住多少印歐商賈的茶葉之手。以及
樓蘭女子的夜夜笙歌。
玉門關外:一截截烽燧
暴露在烈日下。探險家斯文赫定
怎么也沒有想到,他在沙地上隨手撿起的
幾根希臘木雕
竟是樓蘭人留在廢墟上的方言。
匈奴走了。
誰會放棄一座繁華都城?
你看,那書簡、布匹、佛塔
多么安逸的王國。你看
孔雀河邊:他的子民
勤于耕讀,贍養(yǎng)花草。
只是這一切,恍若漫過絲路的
一朵云霞。東望長安
秋天正在凋盡最后一片落葉
西望前涼:黃沙埋深了
西域大地的最后一座淚池。
庫爾勒:掛在火車上
一輛綠皮火車掛著庫爾勒
自西向東駛來。
庫爾勒從南疆出發(fā),沿著絲綢之路
一路穿越沙漠、油田、烽燧
有時在漢長城的垛口閃一閃身子。
一輛綠皮火車上端坐著庫爾勒的夕陽。
慢悠悠的時光晃過一張張
疲倦的手。那是甘肅女子在
庫爾勒的棉田摘下一朵朵雪白秋天的手。
南疆的梨葉飄墜時
正值甘肅的風雪彌漫故鄉(xiāng)
在甘肅天水火車站,庫爾勒
只在眼前一晃,又朝東駛去。
喀什:土居深處的時光
一棟,一院,一巷,
這些維族土居,習慣抱著黃昏
把古老的身子交給涼風
鳥雀撲棱著翅膀,拍打
院落。以及院落正中的一樹
葡萄。
如果串門的西亞商人看見這一幕
他會放下旅途的勞頓。和維族老人
坐在一起:吃茶、望天
然后打開一部舊書———
絲綢一樣的夜色,從喀喇昆侖山
壓下來。一直逼近城外
此刻,清真寺莊重的凈身儀禮
必將開始——
秋天呀,喀什城里
那一棟、一院、一巷
由碎石和泥巴砌成的維族土居,肢體相連。
像一眼接一眼的時光地窖。更像西域公主
擦亮的一顆顆玉石。誰看了
誰的眼睛
就被幸福碰傷
吐魯番
一只陽關的鳥,翻過了烽燧。
卻翻不過吐魯番。
一群來自中亞的印度商賈
看見陽關的鳥緩緩卸下身子。就像看見
長安的絲綢掛在山頭。
饑渴的印度人,丟下
馬隊和玉石。圍住葡萄園
一直坐到深夜的涼風醒來
一眼坎兒井。澆灌著
東來西往的方言。也澆灌著
戍邊將士思鄉(xiāng)的明月
絲路漫漫。從西漢開始
吐魯番就成了中外商賈旅途中
最清涼的驛站
伊犁:秋天一幕
豐茂的水草,剛剛掩住
哈薩克女人的腳面。一群羊
順著那拉提山涌去。
額爾齊斯河:秋天的水面過于平靜
像一川成熟的燕麥。而遠處一丈暮色
緊緊拉住鳥的翅膀。
如果此刻,心儀的伊人
還在河谷收割莊稼多好。
如果阿爾泰山的風
停在伊犁城墻上不動多好。
這一切,僅僅是幻覺。
而邊城伊犁,早已拋掉
農(nóng)耕時代的泥巴。
夜色漸濃。
一群中亞商人,滿街尋找
新疆的烤肉和啤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