瀘沽湖走筆（組詩）

三色堇

扎 西

世界的正午成為我不可

逃避的追憶

摩梭小院的青竹像是傍晚的雪

在寂靜中抒情

風，從田野上吹過

扎西將黝黑的肌膚放在一片斜坡上

放在他用壞的時光里

直到山中的夜色越來越沉

他們總是同時擁抱著一個真理

在灰塵和紅塵之間

在高高的枯草與細碎的星辰之間

在摩梭人的舊史與執念，風骨與精神之間

這些遠不及他馬背上的身姿

他的墻上掛滿了酒囊，馬刀，蓑衣與好看的羽毛

他喜歡野花開到極致，開到奢靡

盡管他有北方雄獅的氣勢

一匹馬閃過遠方，他在等星空之外的物象

在等突然而至的一場暴風雪

鼓手游瑪

在湖水蕩漾的波光里

陽光一直垂直而下

一葉小舟從遠處涉水而來

一個搖櫓人像秋天一樣壓低了目光

多么好，這片湖水，這樣的境地，這樣的時辰

“我可以上你的小船嗎？”

寂靜已悄悄潛入深處

“我不是擺渡人，也泅渡不了你”

這個有些粗狂的男人感覺有一絲劍光

我已厭倦了交流的沖動

次日，當我踏進一個頗具文藝的客棧

當我在燭光中看到一個激情的“西部牛仔”

正踏著鼓點，敲打著夜色，敲打著溫暖的光線

敲打著一整夜的石竹花，白百合，紅玫瑰……

純正的法國紅酒，光與影的每個表情

一些互不融合的事物反復回照著我的驚詫

“哦，鼓手游瑪”他就坐在我的對面

這個有些粗狂，有些不羈，有些劍光的男人

正在靠近他的天堂與上帝

乃 吾

在一座小木屋旁

在一片閃耀著余暉的斜坡上

我迎向你，漆黑的詞語

一只紅冠的火雞隱藏其中

我無法從容地跨過時光的門檻

風，輕輕吹起暮色

吹起你燃滿火爐的日子

很奇怪，我望著乃吾黑黑的笑

竟然會忘記那暖暖的陽光

一生一遇

一切都在朦朧中隱現

你無需重溫它蠢蠢欲動的藍

那些修煉成仙的藍，嘩嘩作響的藍

風口浪尖的藍，越磨越亮的藍

無需練習安靜，只用神祗賜予我們的美

清洗內心的凡塵。振翅的鷗鳥，純凈的海藻花

飄動的滔滔水草，我不飲已醉

響亮的金色之光在瀘沽湖的瀲滟之上閃耀

如果你在此讀到美，就早已消費了喜悅

如果你掬水而笑就吹開了灰塵

如果你將它視做江南，一株初冬的小花

在湖邊就會與夕光一起喊

無數人在此目睹一個源泉的夜晚

無數的微風讓我反復閱讀瀘沽湖的澄澈與明

亮

云朵漫了過來，野鴨的鳴叫又濕又重

這一湖的藍足夠將我埋掉，足夠承載所有的

相遇

摩梭味道

所有人都在甲磋舞中升騰，沉醉

夜晚被向上彌漫的光所覆蓋

花花綠綠的笑臉包裹了輕巧的舞步

“嗚嗚嗚嗚——嗚嗚——嗚”

摩梭人的狂歡將夜晚點燃

他抖落的音韻比這場婚禮更為熱鬧

更能讓喜悅走向天荒地老

我加入他們之間

多少年沒這樣瘋狂了，大地在傾斜

小村被雀躍，沸騰為一道剪影，撲向

一張張篝火照亮的臉

今夜，我擁有迷人的星光

快樂的全部含義和一首驚嘆的詩

面對熱氣騰騰的人們，我的贊美輕淺無用

夕光中的小船

大片的草海裹著絲綢的披風

上帝將所有的光芒都給了你

以弧線之美，以時光之美，以遠方之美

風搖萬物，搖瀘沽湖的水闊天空

也搖我急切而舒展的接近

一葉舟楫就是一座人間

一種神秘的力量蓋過了所有的藍

神賜的場景，讓靈魂有一個溫暖的歸宿

讓梵高的金黃在此快意地迷失

用長笛的旋律將滿湖的色彩吹出紋理與光澤

吹出有著不可言說之美，意味澄明的小船

和它鑲滿金邊的樣子

祖母屋

繞過通明的火塘，這神性的光照

誰敢斷言這就是燃燒與毀滅

暖意，繁衍，親情，生死輪回

這神圣的祖母屋將注滿摩梭人的語言

我必定在此收集火種，收集老祖母的滄桑

收集良善與原罪，絕不輕易抬起雙翼

帶著焚燒過的情欲，靈魂的烈火

宿命的輝光，我只讓它溫暖一層又一層的暮

色

和那些暴露在外的灰塵，戴禮帽的扎西

溫暖生靈萬物和那滿院子的晴空

多么好

有人聽見，春天正在蘇醒的途中

有人在云里尋找一顆久懸的心

而你在光陰的罅隙間布下宴席，慢慢停穩

許多時候，你在絕妙的小時代里

畫著你的九萬里江山

和你有些沉重的背影，然后重新愛上

這個世界，愛上被山風卷走的夜晚

你從不畫人間的 萬般悲涼

你只畫低飛的格桑花，迎著湖面的遠方

和一滴行走的水。無需顧及這病重的人間

一顆寂靜的心，無論安放在哪里都如此淡然

多么好，綻放的依然綻放，幸福的依然幸福

這多么好，多么好……

扎美寺

行色匆匆的人群在此得以短暫的寧靜

他們慶幸遇到了格姆女神

遇到了古爾山干凈的云

世界終將落幕

你斑駁的色彩永不歇息

轉經筒讓心靈顯得如此淺薄

我慢慢松開手掌，松開緊握的火焰，松開虛張聲勢的詞語

你清洗我的罪孽，我攜帶你閃光的慈悲

黑夜一次次到來，

我一小口一小口的呷著四百年的光陰

在輕嘆中迎接不可思議的安詳的力量

借用神的目光親近著你的靈魂

親近著你饋贈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