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嵐
田 野
尖尖的草尖,常扎痛男孩的褲襠
朵朵野花,點亮山野的黃昏
它們漫無目的地開著
又漫無目的地凋謝
在祖國,只有風知道它們的秘密
今天,我之所以慚愧
之所以羨慕一朵野花
或者一棵草的隱秘生活
是因為我是一名逃離故土的人
是因為我至今不知道它們的名字
秋 野
谷物漸已飽滿,天空復而遼遠
土地多富饒又多貧瘠
此時,我已是多余的人
暑未散盡,水已沁涼
草場上羊群越走越散
魚鱗云漫天泛動
瞧啊,秋天的風袍多寬大
誰披風而行,懷揣著
無邊無際的東西,越走越輕
村 記
一
再寫到它,它已非多年前的小村
那片山坡上的土房子
那片晨光籠罩的人間煙火
多年前就被我拋下
想著越遠越好,越遠就越有出息
而今,最后一柱煙火也散了
黝黑的煙口望著蒼天
所有的歸路已被荊棘占去
只有夢里,我還是孩子
滿身泥土,追趕著羊群
村頭還是那幾位瘦瘦的老人
仿佛曾經就夢過,也恍然隔世
二
老人們臉上浮著褐紫色的光
他們談論著某地名的由來
村頭消失的寺院
有的淡然,有的仍執念不減
那時,一個七八歲的孩子
除了去地里拔草、捉螞蚱、撿土豆
只能隨那些古話神游
或者爬上山頂吹風
若干年后,孩子被喚去遠方
老人一夜間都風被吹散
只有村頭那幾塊石頭裸露著
壓著盤曲的草芽,壓著
一個浪子對四百年村史的牽掛
成年禮
那些年,河床多么陡峭
他孤身一人摸過最深的石頭
十一歲,他徒步狼影流竄的山野
雙手提著石塊奔赴學堂
十二歲,他背著土豆小米
在他鄉喂養破碎的鍋和疼痛的胃
十五歲,他獨自躺在醫院
天花板上死神盤旋
十九歲,落榜書生在山頂問蒼天
在驛站暗夜狠狠咽下淚水
媽媽,風吹草動的人間
一個少年獨闖失火的天堂
今天,大河已經水落石出
他站在山頂,看河底的頑石已綻若燈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