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曉東
眼瞅著要過年了,各家各戶都在準備著過年的“好嚼裹”(北方土話,意為吃食)。南京有諺語:“小雪腌菜,大雪腌肉。”小雪之后,家家戶戶開始腌制、風干各種蔬菜,延長蔬菜和肉類的存放時間,以備過冬食用。而在我那北方燕山深處的家鄉也有句諺語叫作“小雪殺豬,大雪宰羊。”這是我們山溝的風俗習慣,每到小雪、大雪兩個節氣,家家戶戶過年都要殺豬宰羊,準備年貨。
殺年豬,對于那個年代物資匱乏的人們,堪稱一個盛大的節日,鄰居、親朋都要過來幫忙。殺了豬,東家要用腌酸菜、凍豆腐、寬粉條做一鍋殺豬菜,再配上米飯、小菜,略備薄酒,邀請四鄰聚餐,寓意團結和睦、萬事興旺。
這年豬是開春兒就買來的豬崽兒,用實實在在的糧食和野菜喂大的。養豬絕對是臟活累活,大人們割蒿草墊豬圈、不定時起豬糞,還在村里上小學的我放學后得去采野菜,回家后把野菜剁碎了用大鍋烀,然后拌上苞米面兒或稻糠再喂給豬。但是,想想寒冬臘月能結結實實來上一碗殺豬菜,也就不覺得累了。
進入農閑時節,父親就把村里唯一的屠夫六爺請到家里看看豬,六爺根據豬的體型和牙口決定是下雪前宰還是下雪后“掌刀”。到了殺豬那天早上,天不亮,母親早早起來,燒好一大鍋水。待到天光微亮,六爺和幾個精壯小伙子跳進豬圈,把豬捆住,抬到一個方桌子上。殺豬刀早已磨好,鋒利無比閃著寒光。豬在被抓的時候就開始嚎叫,仿佛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一個盆子遞過來,放在豬脖子附近,殺豬放的豬血能凝結成“血豆腐”,這是六爺的額外“酬勞”。六爺操起刀來,迅捷無比地捅進豬脖子,鮮血冒著熱氣淌進盆子里,豬的哀嚎和痛苦隨即停止。這時候,趕緊端來一大盆熱水,用瓢舀起潑到豬身上,幾個鄰居開始褪豬毛,剩下的場面就是六爺一刀一刀分解豬肉。通常都會先割出一長條肥中帶瘦、晶瑩剔透的五花肉當作今天殺豬菜的食材。
肉有了,這時母親該忙碌起來了,把肉切成塊放在沸騰的鍋里“緊一緊”,撇(北方土話,意為過濾)出肉末。母親從廚房外墻上勾回幾塊凍豆腐,這凍豆腐是剛剛下雪時用今年新收的黃豆做成的,做好的豆腐直接切成小塊,這樣方便凍也方便做飯。北方的冬季寒風凜冽,一個晚上,鮮豆腐就成了凍豆腐了。再從從酸菜缸里撈幾棵酸菜,細細地切成絲兒,大鍋燒著水,廚房里熱氣騰騰。
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聞到一股香味兒,我順著香味兒跑進廚房。只見大鍋里面,大塊兒的肥中帶瘦五花三層的豬肉,切成方塊的黃黃的凍豆腐,翠綠帶黃的細細的酸菜絲,咕嘟嘟冒著泡兒,香氣熱氣撲面而來,讓人口水不自覺地流出來。但是只能看,因為大人們還沒上桌。待到父親招呼長輩們坐在熱乎乎的炕上,母親開始把一大盤熱氣騰騰香氣四溢的殺豬菜端上來,二鍋頭也倒進了各位長輩們的酒盅。就這樣吃著殺豬菜,喝著酒,說著,笑著,感謝一年的風調雨順。一年了,在土地上灑下的汗水,辛勞和傷痛都被這香死人不償命的殺豬菜和熱鬧歡聚消解了!
我手捧著一大碗熱氣騰騰的殺豬菜,大口咀嚼吞咽著,至今那熟悉的味道仍會勾起我的鄉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