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雅俐



本次對話以田世信先生的作品《苗女》而展開,邀請到了《世界藝術》總編輯、著名策展人徐亮先生,從他們13年前第一次相識談起,去暢聊他眼中田世信老師,以及“苗女風波”之后給田老師乃至整個雕塑界所帶來的影響。從他的話語中,我們能夠感受到田先生平易近人、為人剛正的人格魅力,以及他對田先生的敬愛之情。
東方藝術·大家:那在您眼中田世信先生是怎樣的一位藝術家?
徐亮:田先生首先是一位人格獨立、為人正派的人,其次他才是一個正常的藝術家。我們在現實交往中無論是藝術、政治,還是現實的生活環境,他都是一個懷著很正常的心態,不會胡亂拍馬屁,能夠提出自己觀點、看法的人,這點對于現代知識分子來說非常重要。特別是現代雕塑藝術逐漸融入公共藝術,或者說在公共藝術大行其道的同時,田先生不做或是少做那些沒有意義、品質低劣的藝術雕塑、公共雕塑作品,這點是很讓人尊敬的。
東方藝術·大家:您和田先生是如何相識的呢?
徐亮:我和田老師在十幾年前相識,大概已有12、13年了。那是一個展覽活動,聽他講話特別率真,不裝蒜、不拐彎抹角,談事情非常認真,這是他給我的初步印象。后來就一起聊起來,可以感受到他在做藝術方面,有著童真般的熱情與激情,這也是他藝術創作最重要的一個方面。由于田老師平易近人,我們經常吃飯、喝大酒、談藝術、談生活總是非常愉快。他總和我談一些故事,一些過去的往事,尤其是我在做《中國當代雕塑史》這本書的時候,他和我聊過很多往事,特別是雕塑界圈子里的故事。
東方藝術·大家:在您和田世信先生的交往中,有特別愉快的事情嗎?
徐亮:最開心的事就是在一起喝酒,可以談天說地、談自己的事情、談國家的事情、談社會上的問題,我們都是很有責任感的人,會討論時下最敏感的問題。也正因此,我還想再強調的是藝術家要有自己獨立的見解,這點很重要。現在有些藝術家口是心非,他們的創作很少有自己獨特見解,因此也很難有令人心服口服的東西。從中國藝術創作的歷史來講,雕塑界與其它門類一樣是從工具藝術轉換到現在的,有好多問題存在。
東方藝術·大家:您能進一步介紹一下“工具藝術”以及它的意義嗎?
徐亮:其實工具藝術簡單講可以等同于文革藝術,在特定時期完全淪為一個為政黨說話的工具。文革藝術是典型的工具藝術,尤其是中國解放之后。在雕塑藝術中,《收租院》、《農奴憤》、《毛澤東思想萬萬歲》這三件作品最為突出,同時,那個時期在全國各地還樹立了很多雕像,就如蘇聯時期的列寧像、斯大林像等,現在大多被推掉了,荒謬得很。
東方藝術·大家:您怎么看待工具藝術在歷史上的意義?
徐亮:說到它的歷史意義,這個問題是比較有挑戰性的。“工具藝術”是我發明的一個詞。在上世紀30、40年代,日本入侵,國共兩黨都利用藝術的工具作用服務社會、團結抗日民眾。在這個特殊時期,原發源于西方的如火如荼的現代藝術沒有發展的空間和語境。但那時的工具藝術卻起到了積極的作用,是具有進步意義的。到了解放后80年代前,就是完全被閹割的一個特殊時期,盡管工具藝術曾經鼓勵人民去生產勞動生活,但在文革時期還是起到了個人崇拜、領袖崇拜、為罪惡唱贊歌的作用。由于涉及到的敏感、篇幅問題,不能展開。但經歷過50年代、60年的人是最知道這些問題本質的,以及它所帶來的積極或消極作用。
東方藝術·大家:在您看來田老師的藝術形式是屬于哪種藝術形態?
徐亮:田老師的作品是中國革命現實主義向現代主義、觀念主義轉化的代表,同時他也是中國現代主義雕塑的先驅者之一。特別是他在貴州生活的那段時期,由于特殊的歷史背景造就了他的藝術形態,現在看來有點土著的藝術,其實是早期自然主義的萌芽。在80年代,他和劉萬琪在進京的展覽,以及82年的一個貴州展覽中脫穎而出。他們的作品在中國美術館展出,引起了強烈反響,田世信參展的作品《苗女》,得到了專業人士的認可。當時媒體也做了很多報告,《苗女》打破了當時“唱贊歌”的表現主題,他將人物的兩個發髻加木梳和額頭做了夸張處理,表現性極強,它完全突破蘇聯的教學模式,在構成、塑造、選題上都有了一個新的啟發和突破,使錢紹武、王朝聞、劉開渠等前輩雕塑家對這件作品非常驚嘆,同時也感到欣慰。
東方藝術·大家:那您是怎么看待《苗女》這件作品呢?
徐亮:這件作品的出現完全打破了過去我們對木雕雕塑的認識,它從一個全新的角度出發,在客觀寫實的同時,結合了夸張的造型、比例。作為一件具有民間意味的作品,有些人對它有一些評價,特別是兩年以后,貴州省文聯的一些人提出了不同的看法。認為它侮辱了少數民族形象,挑撥了民族間關系,違反了宗教政策,要求將它毀掉,于是就引發了《苗女》風波。
東方藝術·大家:這件事對田先生有什么影響呢?
徐亮:正是由于這件作品,田先生抵擋住了所謂的輿論和壓力,讓這位地處貴州的普通教師脫穎而出,得到了錢紹武的重視,還引發了他們對田老師工作調動的興趣。后來將他調回了中央美院,從此田老師走上了正常的藝術創作道路,也成就了他的現代藝術,如沒有《苗女》這件作品,可能中國雕塑界會缺失一位偉大的雕塑家。說到創作風格,其實它是由一個人的家庭教養、文化教養、學問學識和身處環境共同造成的。風格即藝術、藝術即風格。在我看來,“苗女風波”對田世信老師的創作沒有副作用,反而是一種積極的作用,促使他突破傳統禁區、主動表現自然、本質的藝術。這個事件對于他是一種激勵、一種正常的創造狀態、是一種發展,也證明了他的創作道路、藝術風格是中國需要的,也是別的藝術家沒有的。到2006、2007年,《王者之尊》的出現,是他由現代主義向觀念主義或當代主義轉換的里程碑作品。王侯將相的觀念意義超出了作品本身的材料意義,因為他具有強烈的創作熱情,至今創作不斷,依然是很有實力的老的“年輕藝術家”,讓人肅然起敬。
東方藝術·大家:《苗女》件事之后田老師還繼續創作民族題材的作品嗎?
徐亮:其實對于田老師來說,各種題材幾乎是同時進行的,沒有一個相對明晰的階段性特征,他早期的民族題材、鄉土題材非常有研究價值,包括《王者之尊》這些作品都是同時在做的。只是這幾年,他開始側重于大漆這種工藝的研究和進展,因此在大漆、制胎方面,他對中國藝術是有巨大貢獻的。
東方藝術·大家:那《苗女》事件給雕塑圈帶來了怎樣的影響?
徐亮:《苗女》事件的貢獻應該是積極的,就如同我做的吳少湘的個案梳理《評獎風波》一樣。在首屆中國城市雕塑評獎上,參加評委會的人是評委同時又是獲獎者,在現在看來是一個很可笑的笑話。而《苗女》它讓藝術界、文化界要區別藝術和文化、政治的關系。因為,現代主義或者是現實主義本身與當代主義是有區別的,現實主義或者超寫實主義可以客觀一點、真實一點,但是現代主義可以有一些變形和夸張。同時要求藝術創作者告誡自己,藝術和政治雖有密切關系,不可以將藝術與政治混同對待,這樣藝術才可以起到有意義的作用。由于中國特殊的國情、特殊的歷史發展脈絡,至今對藝術形態還有很多模棱兩可的認識,這就給好多人造成了誤解。
東方藝術·大家:田老師對您有什么影響呢?
徐亮:他對我的影響主要源于他的人格魅力,田老師在人格完善上對我很有影響。其次才是藝術上的,他對藝術真摯的追求和熱情,讓我本人和田老師的學生們都很尊敬他。
田世信
自雕像·之一
青石、銅
35×30×37cm
1983年
從田世信的工作室回家,我一直在想:他是一位怎樣的藝術家呢?對于大漆工藝的迷戀,像一位工藝美術大師;對傳統藝術資源的挪用,像一位后現代藝術家;對觀念的開放,像一位當代藝術家;對個人感受、材料質感、形式意味的追求,像一位現代藝術家。
引自彭鋒《成于三——讀田世信的雕塑作品》一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