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個故事給你聽

李莉

一

深秋，楓葉城的每條街道的兩旁，楓樹都披上了一片片紅云，如夢般美麗。

在樹下，零星設有一些機器人和椅子。孩子們踮起腳尖，把硬幣扔進機器人頭頂上的小縫里，便會聽到機器人活潑的聲音：“你好，講個故事給你聽。你想聽個什么樣的故事啊？”最常見的答案是：“我要聽個快樂的故事。”這時，機器人便會在系統里搜索出所有快樂的故事，然后選擇一個講給孩子們聽。孩子們坐在椅子上，托著腮，聽得眉開眼笑。

樂樂就是這么多機器人中的一個，在他的身體里，儲存著成千上萬個故事。他講故事時，聲情并茂，表情豐富，常逗得孩子們哈哈大笑。孩子們很愛聽他講故事。

樂樂很愛自己的職業，能帶給孩子們快樂，他也很快樂。

喜歡聽故事的孩子中，有一個男孩叫陳皓，他十歲左右，衣服很陳舊，眼睛亮亮的，閃爍著聰慧的光芒。他從不投幣聽故事，當別的孩子點了故事后，他會站在旁邊，裝作觀看風景，悄悄偷聽故事。

有時候，陳皓會忍不住說：“我覺得啊，故事這樣的結局不好，換成另一個結尾會好一些。”

聽故事的孩子會白他一眼，不屑地說：“沒錢聽故事，你還話多。”陳皓就會紅著臉，悄悄走開。

樂樂很想講故事給陳皓聽，哪怕陳皓不扔硬幣。他喜歡陳皓聽故事的專注勁兒。但是，陳皓卻從不走近他，只是離他遠遠的，偷聽著故事。

樂樂常想，在陳皓的心里，也許也有許多故事呢。

二

這天，樂樂的面前來了一個女孩。樂樂認識她，她叫李歡歡，以前，她很喜歡來聽故事。但是，她很久沒來了，聽說她媽媽去世了。

她投下硬幣后，對樂樂說：“我想聽個有關媽媽的故事。”

樂樂搜索了許多有關媽媽的故事，但都只講了開頭。因為歡歡都不滿意，總打斷他說：“我要的不是這個故事。”

“那你要什么故事呢？”樂樂耐心地問。

“媽媽去了天堂的故事。”歡歡的眼眶一下紅了，“我想知道，媽媽在天堂能不能見到她的孩子。”

樂樂搜索了一會兒，發現自己居然沒有儲存這樣的故事。他身體內的故事都是快樂的，沒有這么悲傷的故事。

樂樂有些難過，他想了一會兒，對歡歡說：“你過段時間來，也許系統定期升級后會收錄這樣的故事。”

其實，樂樂知道，系統升級后也不會有這樣的故事的。故事機開發商更愿意收錄快樂的故事，那種故事的收聽率更高，更容易掙錢。

但是，樂樂想給歡歡一點希望，這希望哪怕有些渺茫，但也總比沒有好吧。

也許，他能幫歡歡找到一個量身定做的故事呢。

三

這天，一個女孩聽樂樂講故事時，陳皓又在一旁偷聽故事。

“你是不是沒錢，只能偷聽故事啊？”女孩回頭發現了陳皓，很好奇地問。

“我有錢的。”陳皓看了看四周觀察自己的孩子們，臉一下紅了，“我聽過很多很多的故事，就是你們從沒聽過的故事，我也聽過。”

“我們不信，除非你講給我們聽。”幾個孩子湊了上來，自動建立了考核小組，讓陳皓講大家從沒聽過的故事。

陳皓的心緊張得怦怦直跳，他家很窮，沒錢聽故事。即便是他知道的故事，也是躲在故事機器人身邊聽來的。為了維護自尊，他撒謊了。現在，小伙伴們都要聽他講故事，怎么辦呢？

咬咬嘴唇，他靜下心來，開始慢慢講起故事來。那故事，一下子就把其他孩子吸引住了。大家都屏氣凝神地圍在他身邊，聽得津津有味。

陳皓講的故事讓樂樂驚訝了。樂樂清楚，這些故事，不屬于任何一個機器人儲存的故事。這是屬于小男孩自己的故事。但這故事是多么溫暖，每一句，都浸著陽光的味道。

“陳皓，你就是窮，你就是沒錢聽故事。這故事是你編的。”在這樣溫暖的氣氛中，突然，一個住在陳皓家隔壁的男孩說了話，就像平地刮起了一陣冷風，讓陳皓一下子墜入谷底。

面對著大家質疑的目光，陳皓眼里的光芒突然消退，眼神黯淡了下來。他站在那兒，顯得緊張和難堪，就像在涼風中瑟瑟發抖的楓葉。

樂樂覺得有點心疼。

四

“如果你的故事是你花錢聽來的，那我們就可以在樂樂那兒聽到你這個故事。”這個孩子為了揭示真相，想出了鑒定的方法。孩子們都贊同起來。

他們朝樂樂頭上投下了硬幣，說：“我要聽剛才陳皓講的那個故事。”

陳皓咬著嘴唇看著這一幕，淚水充盈了眼眶。他等待著樂樂說“沒有這個故事”，他準備迎接孩子們的嘲笑。

“好的。我馬上講。”樂樂講起陳皓講的故事來，內容一樣，但聲音更為迷人。陳皓驚訝地睜大了眼，默默地瞅著樂樂，眼里充滿了感激。

是的，樂樂記憶力很好，他悄悄地記下了陳皓講的故事。復述故事，對一個機器人來講，是件太容易的事。

“你沒撒謊，你真的聽了很多故事。”孩子們紛紛對陳皓說。陳皓含淚笑了。

等其他孩子散開，陳皓走向樂樂，撫摸著樂樂的頭，說：“善良的故事機器人，謝謝你。”樂樂很高興，這是第一次，陳皓接近了他。

樂樂說：“陳皓，在我的心里，故事只有好和不好的區別，沒有花錢聽和不花錢聽的區別。你自己創作的故事，真的很好，能打動人。你很優秀呢。”

陳皓笑了：“真的嗎？”

“真的。你能幫我創作一個故事嗎？”樂樂提出了要求。

那是第一次，陳皓為一個素昧平生的人創作了一個故事，他希望，這故事能撫慰她的心靈。

五

幾天后，當歡歡又一次來到樂樂身邊，樂樂用溫柔的聲音講起了天堂里媽媽的故事。

“……天堂里的媽媽，可以變成任何一樣東西，來看著孩子長大。春天的時候，媽媽變成了春風，輕輕撫摸著孩子的臉頰；夏天的時候，媽媽變成了大樹，給孩子帶來了陰涼；現在是秋天，媽媽就是你頭頂上紅紅的楓葉，她伸著無數片手掌向你打招呼……”樂樂一邊講，歡歡一邊流淚。聽完故事，歡歡抬起頭，看著頭頂上的楓葉，抹了把眼淚，揮揮手，說：“媽媽，我在這兒，你看到了嗎？”然后，露出了久違的微笑。

這時，陳皓躲在一棵樹下，悄悄看著眼前的一切，不禁綻開了笑容。

當歡歡走后，陳皓走到樂樂身邊，樂樂說：“陳皓，我代表歡歡謝謝你。”

“是我要謝謝你。是你讓我找到了今后的方向。”陳皓抬頭看看頭頂上的樹，仿佛能從上面看到未來。

他看到，滿樹的楓葉紅紅的，就像一支支點燃希望的火把。

六

楓葉紅了又落，落了又紅，很多年過去了。

歡歡長成了一個陽光的女孩，她認為自己從來沒有失去愛和關懷，她也喜歡去關心身邊的人。陳皓離開家鄉，去了遠方，他說他想到外面多看看，多了解下別人的故事。

而樂樂，已經老舊了，他身上的漆脫落了不少，顯得斑斑駁駁的。但是，孩子們仍然很喜歡他，因為，他有講不完的故事。

樂樂很想陳皓，他想知道陳皓說的方向是什么，也想知道陳皓現在過得好不好。

有一天，一個戴著眼鏡的青年來到樂樂身邊，朝樂樂頭頂投了枚硬幣，說：“樂樂，給我講個故事吧。”

樂樂的心激動得怦怦直跳，聲音有些顫抖：“好啊。你想聽什么樣的故事？”

“有關陳皓的故事。”男青年的眼眶有些濕潤。

樂樂從認識陳皓和歡歡開始講起，講到陳皓離開家鄉，樂樂對他很想念。

“這故事，沒有結局。你能給我講講這故事的結局嗎？”樂樂說。

“陳皓去了很多地方，見到了發生在世界各個角落的故事，他把這些故事寫下來，成了一名作家。他的作品，是有溫度的，能讓人感受到生活的美好。他很想念樂樂，是樂樂帶他走進了故事的世界。”男青年張開雙臂，輕輕地抱住了樂樂。有幾滴淚水，滴落在了樂樂的身上。

作為機器人，原本是感覺不到溫度的。但那一瞬，樂樂覺得有一種溫暖直抵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