瘸子

余杰

若是你住在我老家附近，便經常能看到在田間小道上有一個忙碌的身影。她，是一個瘸子。她總是早出晚歸，手里還提著個籃子，上面蓋了一塊布，誰也不知道里面裝了什么，誰也不知她去了哪里。她頭上總是大汗淋漓的，無論冬夏。她的左腳往里扣，走起路來一跛一跛的，難看極了，像僵尸走路似的。她的臉也長歪了，總是斜著眼睛看人。最令人厭惡的，是她的煙癮。她很愛抽煙，無時無刻、不分場合地抽，即使不抽，左手也要捏著一根，仿佛煙已經成為她身體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她是我們這一帶唯一一個抽煙的女性，所以，婦女們看她的眼神都有些怪怪的。

很小的時候，我非常怕這個瘸子，只要在路上遠遠地望見她，就立刻頭也不回地往家跑，仿佛她不是人，而是吃人的妖怪。為此，我還鬧了個笑話：那天，瘸子來我家做客，我一見她，就馬上跑進房間，鎖上門，連飯也不吃了，親人們費了好大的勁兒才把我叫出來。長大一些之后，我對她的看法才有了改觀。但徹底讓我對她消除偏見的，是曾經發生的一件事。

那時，我還小，不懂事。那天，我和家豪在學校操場上玩得不亦樂乎，學校的門虛掩著。一個高大的男孩坐在圍墻上，望著我們。

“那人是誰啊？”我忍不住問道。

“瘸子家的傻兒子。”家豪輕聲告訴我。

那他到底是真傻還是假傻？我心里想著，一個邪惡的念頭在心頭浮現。“喂，傻子！”我無禮地向他打招呼，“跳進來吧！”他一點頭，竟然真的跳了進來，并且毫發無損。失望的我對家豪使了個眼色，他立刻明白了，我們一起走向傻子。

“你最怕什么？”家豪開門見山地問傻子。

“鄭老師，因為，他上課的時候對我很兇。”傻子坦誠地說道。

“這真是極好的。”我在一旁歡呼。

這時，瘸子挎著籃子出現了。她見我們和她兒子相談甚歡的樣子，露出高興的神情。也許是因為心情好，她又拿了根煙點上，站在學校門外，慢悠悠地抽了起來。殊不知，我們正準備整他的傻兒子呢。

“鄭老師來啦！鄭老師來啦！”家豪突然大聲叫起來。傻子一下子慌了，急得原地打轉。

“你可以爬墻出去。”我指點迷津。傻子恍然大悟，三下五除二地爬上了圍墻，但由于實在太慌張了，他一個立足不穩，摔了出去。

我和家豪存了心看傻子的笑話，見狀連忙跟了出去，卻看到了令我終生難忘的一幕：傻子扭了腳，瘸子丟下煙，放下了她永不離身的籃子，堅決地背上了比她還高的兒子，她甚至都不叫人來幫助她。只要她叫一聲，我相信，一定有許多熱心村民來幫忙的。在這漫漫長路上，瘸子緩慢前進著，傻子在她肩頭訴說著什么，她一會兒“哦”一聲，一會兒點一下頭。這一幕，似乎成了永恒……

這件事讓我頗為感動：我們是人，瘸子難道不是人嗎？瘸子的身體有缺陷，但她仍樂觀、堅強地面對生活中的一切風浪，這難道不是我們應該學習的嗎？

如果瘸子的兒子是個正常人的話，他恐怕也會為有這樣的母親而自豪吧。“世界上的一切驕傲與偉大都來自于母親。”我不禁想起了高爾基說過的一句話。

老師點評：非常感人的一篇文章，可當短篇小說來欣賞。小作者文筆老到，如行云流水般娓娓道來，讀之，如飴。

指導老師 林鳳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