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東方慕蓉
警察文化
薛振興:用畫筆向“美”致敬
文/東方慕蓉

我們今天要認識的薛振興,不是幾分鐘內就能準確繪出交通事故現場圖的那個薛振興,不是站在講臺上給全上海的交通事故民警講課的那個薛振興,也不是和隊友巡邏在江南古鎮七寶街頭、一天要處置三十幾個110警情的那個薛振興,而是用畫筆在宣紙上向“美”致敬的作為畫家的那個薛振興。
薛振興,上海市公安局閔行分局七寶派出所民警,畢業于上海師范大學美術學院,上海市美術家協會海墨中國畫工作委員會委員,上海市美術家協會會員,作品多次入選中國美術家協會和上海美術家協會舉辦的各種展覽。
美術,美之術也。美是什么?是猛虎,是薔薇,是燦爛的夏花,是靜美的秋葉,是大漠孤煙直,是清泉石上流。美能讓人愉悅和感動,美能引起人的傾慕之心。薛振興覺得自己很幸運,七歲的時候就開始緣結美術,能師從趙秀如、金正惠等名家,能把工筆花鳥作為主攻方向,能繪制美、頌揚美、傳播美。
說起工筆畫,很多人可能第一個想到的是宋代的工筆花鳥。的確,看多了各種寫意的山水和人物,第一眼看到宋代的工筆花鳥,頓時被震到了,原來,畫可以這么纖毫畢現,這么典雅沉靜,這么讓人我見猶憐。后來才知道,其實工筆畫在我國有著悠久的歷史,始于唐代,成熟于五代,到了兩宋,是它發展的鼎盛時期。在這個時期,因宋徽宗趙佶的提倡和參與,工筆花鳥盛極一時。這個時期的工筆花鳥,散發著閑適、安逸、雍容和華貴,表現的是國泰民安的太平盛世。薛振興說他后來選擇主攻很多畫家都望而卻步的工筆花鳥,最主要的原因是這種畫法太美了,在他一筆一筆勾出白描稿,再在白描稿上一層一層進行分染,然后又一遍一遍罩染繪制,那種美妙的感覺真的難以形容。為了追尋這種美妙的感覺,薛振興把幾乎所有的業余時間和所有的金錢都投入到繪畫當中也在所不惜。他說你只要功夫花下去,就不會被老天辜負。比如這幅百花爭艷圖,他畫了整整一年時間,可謂是嘔心瀝血之作。
這幅作品是正方形,長和寬都是180厘米,掛在那里頂天立地。我們首先看它的構圖,左邊和右邊都是能夠獨立成為一幅畫的,但把這兩幅放在一起,又渾然一體,畫面相互呼應,十分自然,絲毫不會產生排斥和牽強的感覺,讓人很自然地以為它們本來就是一幅畫。這幅畫名為《百花爭艷》,真的是實實在在一百朵花,仔細看,每一朵花都有屬于自己的面孔,有的嬌羞,有的傲然,有的溫潤如玉,有的古靈精怪。
這幅作品在創作初期,薛振興用了很長的時間做準備工作,找資料,實地寫生,畫小稿樣,等這些全部確認后才畫白描稿。白描稿在構圖和黑白灰的處理上他下了很多功夫。為了讓作品的原尺寸樣稿完美,很多地方,他把疏密做過加減,以確保畫面大色塊和小色塊關系的完美。他用不會產生搶戲的不平衡感確保主題的鮮亮,但又確保不能喧賓奪主,也不能讓畫面的重心出現在畫外,同時要考慮畫面的氣場,留出透氣的窗口部分。
這些確定之后,薛振興開始考慮用什么線條來畫這幅白描稿,最后他決定,既然是寫實作品,用高古游絲描的話會比較完美。由于畫面比較大,是兩張六尺整張拼成的正方形,僅僅正稿的白描薛振興就用去了一個多月的時間。白描稿完成后他開始矯正黑白灰的關系,完畢后,做了一個淡黃色的底,等干了之后才開始填色。仔細欣賞這幅畫,我們會發現畫面既厚重又透明。為達到這個效果,他把色彩分多層上色法,一層一層染上去,每次上的色彩都很薄,但是為了顏色的厚重感,只能一層層地染上去。薛振興利用畫面的結構、透視和虛實關系完成畫面的表達,委婉含蓄,充滿了質感和內涵,當然也為觀賞者帶來了美的享受。上海大學美術學院碩士生導師蘇金成先生評論薛振興的工筆畫“構圖飽滿不沉悶,用筆細而不呆板,設色艷麗而不媚俗”,信然。
對比這幅百花爭艷圖和工筆花鳥鼎盛時期的作品,我們會發現,薛振興借鑒了很多西畫的技法。傳統工筆花鳥多小品,而薛振興則大膽地創作大尺幅的作品。傳統中國畫顏料只有12種顏色,中國畫只能在這12種顏色中做文章,而西畫的顏色有200多種。就拿紅色來說,中國畫顏色中只有大紅、曙紅和深紅,但西畫的紅色就有20多種,各種色階、色相的紅都有,顏色十分豐富,你畫面中需要什么顏色,它就一定會有。這些顏色,讓薛振興放開了手腳,他在用色上,已非傳統花鳥畫中的孤芳自賞、大富大貴,而是綠茵盈眼不辨天地,或者石青土黃翡翠相環,交錯殷紅冷綠。另外,他的工筆花鳥構圖也借鑒了西畫的做法。中國畫講究留白,而西畫講究沖擊力,薛振興則學習西畫的優點并彌補其不足,在沖擊力中使用獨特的方法留白。我們再看一幅畫,便能說明白這個問題。
這幅畫名為《和鳴》,高180厘米,寬98厘米,整個畫面是綠色的調子,天空中有一只小鳥正在快樂地飛翔,枝頭上停留一只小鳥與它相鳴和,畫面的下部有四種植物相互依存,努力向著陽光的方向生長。我們可以發現,這幅畫的重心并不在傳統的黃金分割點,而是在上部的兩只橙胸咬鵑鳥上,留白也在畫面的上部,再仔細看,畫面左下和右下又分別有留白,與上面的留白呼應,疏處可走馬,密處不透風,讓整個畫面看起來非常舒服。接下來看植物的葉瓣,大體看來是綠色的,但綠有明有暗,有深有淺,畫家用這些光影和色彩來展現自然的清新和勃勃生機,來表現自然的美和對生活的熱愛,讓人眼前一亮。薛振興說,好的畫,就是要讓人的眼睛發亮,讓人的心里激動。
有的人可能會認為,工筆花鳥,不就是追求精致、追求像嗎?花那么長時間畫一幅工筆畫,不如拍照好了。近幾年也有人已經在拍工筆風格的照片,也很受追捧。薛振興聽后笑笑,的確,你可以拍不同季節不同光線條件下的花鳥,甚至你可以用某種軟件把它做出工筆畫的感覺,但是兩者真的不同,除了工具和材質,工筆畫,你只要能想到的,都能做出來,不同季節、不同地域的植物,只要能用來表達,就可以放在一起。攝影顯然會受制于外部條件。還有,工筆畫通過白描造型、勾勒填彩,再采用分染、罩染、統染、點染、接染、撞水等技法描繪,它不僅追求外表的細膩好看,還傳達了內心的興奮和感動,這當然不是即使加上后期制作的攝影所能達到的美的高度。
臺上一分鐘,臺下十年功。一個好的畫家,一定是勤奮努力的人。薛振興記得,為了學畫,他十來歲的時候,每個月都有兩三次乘公交車從中山西路的家里趕往天津路的上海美校,把自己一段時間畫的習作和作業拿給趙秀如老師,請他修改點評,還要領受老師給他布置的下一個階段的作業。當時交通不發達,每去一次光花在路上的時間將近三個小時,但小小年紀的薛振興,不管天氣怎么樣,不管公交車上有多擠,他都堅持著,因為這些不便,對于心愛的畫畫來說,是那么地微不足道。薛振興善于學習,美學、文學、歷史、植物、動物……什么書他都讀。他說繪畫要達到一定高度,你這個基礎就要打得很扎實,路要鋪得很寬。
潘天壽先生說,大自然到處充滿詩情畫意,不過是有待慧眼慧心的人隨意拾取罷了。做警察忙,沒有那么多時間出去寫生,為了這個“隨意拾取”,薛振興常去離家不遠的上海植物園和上海動物園,觀察不同季節、不同光線下的各種植物和各種鳥,一開始是把照片拍回來,慢慢琢磨,到后來,照片不用拍了,那些植物的正葉和反葉、根和莖,那些鳥的毛色、眼睛全部在他腦子里,大腦變成了一個巨大的存儲器,想怎么取用就怎么取用,想畫什么信手拈來。他把眼中所見的自然,用畫筆在宣紙上變為藝術品。他的畫,就是他觀察生活后的理想和追求。我們再來欣賞一幅畫。
這幅畫名叫《荷塘清趣》,滿池的荷葉、荷花和蓮蓬,做舊的雍容華貴的色調,即使荷葉的殘缺處也傳達著一種閑逸和安適,點睛之筆是兩只翠鳥,它們在喃喃低語,好像在說著情話,一陣清風吹過,整個荷塘都是活的,仿佛聞得到荷香,聽得到蛙鳴。在創作這幅畫時,薛振興的考慮是,要畫一幅能夠展現荷塘生機的作品,并且借用“荷”字的諧音“和”,展現和諧這個主題。所以畫面下半部分用的是大片大片較為完整的荷葉,而在上半部分,他利用了透視的原理來處理畫面,造成畫面較強的立體效果。三朵荷花怒放,畫面中的小草隨風起舞,荷塘的清趣與和諧的景象被充分地表達出來。放眼整個畫面,我們會發現畫面的色彩飽和度較高,充滿著生機和活力。王昌齡說,詩有三境,物境、情境和意境,讀薛振興的這幅《荷塘清趣》,那些色塊,那些線條和節奏,將物與情的呼應、意與情的交融、物與意的貫通娓娓道來,把美傳達給觀賞者。這其實是包括美術在內的所有藝術的終極追求。

荷塘一景
對于繪畫的商業化問題,薛振興有他獨到的認識。
他說商業可以成就一個畫家,同時也可以毀掉一個畫家。他女兒薛慧雯已經美術專業研究生畢業,畫的是油畫,她有很多同學已經通過淘寶或者微信網店在賣畫,而且價錢也不低,但他不建議她走這條路,他自己一直恪守著不走這條路。并不是他清高,而是擔心這樣一來,什么好賣就畫什么,完全跟著市場走,跟著買你畫的人的品位走,這樣下去的結果,你就只會重復自己。光陰者,百代之過客也。人的時間有限,如果你把時間花在重復自己的作品上,你只能淪為畫匠。如果大家都這樣,復制前人,復制自己,就談不上創新、談不上進步。一代有一代的美術,達·芬奇畫出了蒙娜麗莎,凡·高畫出了向日葵,你再去畫就沒有任何意義。你在哪個時代,你就得在這個時代發聲,為這個時代負責,至少讓后人覺得你這個時代的人沒有閑著。真正的藝術家,要坐得了冷板凳,耐得住寂寞,你的畫才會走在前面。女承父業,女兒也承繼父親的性格,父女兩個人都抵御住了商業化的誘惑,堅持走學術之路。他知道走學術之路的很多畫家,甚至在有生之年都是寂寞的,凡·高窮困潦倒,一生只賣出一幅畫,高更更是在他兄弟的接濟下勉強度日,他們都是直到身后才得到了認可,薛振興覺得即使這樣也值得。天將降大任,必得讓你承受住痛苦和寂寞。承受住了,你才有可能擔當起這個大任。如果用痛苦和寂寞換來了把繪畫的歷史朝前推哪怕一小步的成就,那你就是一個了不得的人物。
當然,他也沒有迂腐到拒絕賣畫的程度,他給自己定了一個原則,他的畫只賣給真正欣賞的人,而且他把真正欣賞自己畫的人視為知音,絕不辜負人家的欣賞和收藏,為每一幅畫負責,該幾道工序就幾道工序,該上幾潽色就上幾潽色,每一次下筆都用心用意,用足夠的飽和度、足夠的線條和足夠的明暗對比,用與人的心跳和脈搏接近的節奏,把畫面通過眼睛傳導給大腦,讓大腦分泌出多巴胺,讓你愉悅和興奮,讓你沉醉和感動。如果能做到這些,他便心滿意足。
毛姆說,美,就是滿足我們審美感的東西;美,賦予生活以意義;對生活在地球表面代代相繼的熙熙攘攘的人群來說,唯一可以歸給他們的目的,就是時不時產生一位藝術家。他又說,藝術品是人類活動最高的產物,是所有苦難——人類那無盡的辛勞和受挫的努力——的最終稱義。我想,讀到這些話,不獨薛振興,凡是藝術家,都會有這個野心、這個夢想。問題是誰更有天賦,誰更堅持,誰更努力。我們期待這樣的大師,也期待我們警營自己的畫家薛振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