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歡喜
作者有話說:前一段時間狀態十分不好,臨近截稿,鬼使神差地寫了這樣一個故事。或許也有對自己以及對跟我同樣處于困頓時期的人的祝愿,不管此刻有多難熬,但日子總是在往前走的,而困境也一定都會過去。也希望和這個故事里的女主角一樣,你身邊也有一個“時樾”,陪你一起等陽光穿破云層,綻放出耀眼的光。
像沙鷗遇海灘,羈鳥歸舊林。
雖然晚了點,但還好,他們終究在此相遇。
00.你乘著七彩祥云過來嗎?
深夜十二點半,陳遇夏從演唱會上退出來,在體育館附近轉了好幾圈,依然沒有找到去往她先前訂的酒店的路。
她看不懂導航,這會兒也看不見出租車的蹤影,只得欲哭無淚地坐在旁邊的長椅上定了個位發微博:有沒有人愿意幫下忙,把我帶回月光酒店?
才兩分鐘,就有人回復:你站在那里別動。
陳遇夏一愣,目光定在那人的昵稱上——時樾,又忍不住嗤笑了一聲,回過去:你乘著七彩祥云過來嗎?
“是。”
好一會兒,身后忽地響起一把低沉清冽的嗓音,被夏末的風裹進一片潮濕的空氣里。
陳遇夏身子一僵,回過頭去,還未及深想這人為什么會在這時出現在這里,又聽對方期期艾艾地問:“所以遇夏,我和‘時樾,你還是更喜歡我,對不對?”
01.那假如客人執意不回去呢?
七月初再見到時樾時,陳遇夏正在聽Eason的歌,聽那個笑得特別夸張的男人在聲嘶力竭地吶喊之后,云淡風輕地唱著:“在有生的瞬間遇見你,竟花光所有運氣。”
她的耳朵不是特別靈,聽歌時要開很大的聲音才行,那時已經是深夜十一點半,她理所當然地認為在這狹小的巷弄里不會再有車輛馳行。所以當時樾猛地拽住她——繼而她不可避免地倒入他的懷里,旁邊的車燈一閃而過時,她才徹底反應過來眼前的少年似乎救了自己一命。
她摘下耳機,歌聲在“花光”這兩個字的末尾停下,緊接著鉆入耳朵里的是少年略顯低沉的聲音:“你沒事吧?”
“沒。”陳遇夏低低地應了一聲,抬頭,對上一雙漆黑的眸子。古屋旁的燈光在少年眼底流轉,陳遇夏愣了一瞬,半晌才反應過來自己此時還在對方懷里,連忙退了出來,臉沒來由就有些發燙。
少年卻好似沒有看出她的窘迫,彎腰拾起她剛才不小心掉到地上的耳機線,說:“這么晚了,怎么還在外面亂走?”
許是在這樣的古城里待久了,人的心境也會變得特別平和,就像時樾,他說話總是溫溫和和的,卻又總透著一股若有似無的疏離感。但他長得好看,細眉細眼的,溫柔得讓人忍不住想接近。
時樾是一個溫柔的人。所以,即便他此時的聲音里沒什么波瀾,但陳遇夏還是聽出了他的話外之意,她問:“你是特地來找我的?”
時樾愣了一瞬,繼而點頭。
陳遇夏又問:“你們這兒的旅館還有在半夜找回客人的業務?”
時樾說:“我家是這樣,至于別人家是不是,你可以住過去看看。”
他說這話時,眨了眨眼睛,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顏色淺淡的陰影,難得顯出幾分少年氣。于是陳遇夏也笑了,她將耳機插回去,連著手機一起裝進口袋里,又問:“那假如客人執意不回去呢?”
02.那不如你留下來保護我
在來到浮雅的第一天,陳遇夏其實就認出時樾來了。
三個月前,她面臨實習,找不到理想的工作,正焦躁不已時,在某微信公眾號里看見了一個名為“一周情侶”的活動。大意是說,想要參加活動的人,在底下留下簡單的個人信息,到時系統會自動為他們配對,然后將所有配對成功的人拉進一個群里,進行為時一周的戀愛。而一周之后,群會自動解散。
那活動文案寫得漂亮又煽情,在過去的二十來年里,陳遇夏從未談過戀愛,加之此時又負能量爆棚,心血來潮之下便去報了名。而跟她配對成功的那個男孩,就叫時樾。只不過那時她還以為這只是對方的網名,沒想到他竟直接將真名就留下了。
雖然她那時只與他相處了一周,他也沒對她說過什么特別的話,不過是每日遵照群公告里的要求,效仿一般的情侶相處,對她說些柔情蜜意的話。
但是,足夠了,在那樣仿若置身于一片黑暗之中——對前路無比迷茫的時刻,能有一個人時時陪伴,并且溫言軟語地關心,已經足以讓她得一個緩沖的機會,從那樣無助的狀態里走出來。
只是群解散那天,陳遇夏正在參加一個面試,等結束時,列表已經空了。而她因為一直猶豫,也沒有來得及將他加為好友,只在平時的閑聊中得知,他是浮雅人,家里開了一間青旅。
而她在決定來這里時,其實也只是抱著一個僥幸的心態,沒想到居然這么巧,她憑感覺訂的這個青旅,竟然真的是他家開的。
不過她畢竟是女孩,當時也沒有給他留下任何跟自己真實身份有關的信息,所以時樾大概并不知道她是誰。
這會兒聽見她明顯有意為難的話,時樾倒也沒有任何的窘迫,只依舊溫柔地笑道:“晚上不回去,可能不太安全。”
陳遇夏死皮賴臉:“那不如你留下來保護我。”
她這話說得任性,又多是玩笑的成分,原本并沒打算他會應下,沒想到時樾在略一思索后,竟從善如流地點了點頭,說:“我知道一個地方,你如果不怕我是壞人,我帶你過去玩?”
03.你是不是……發現什么了?
直到坐到時樾那輛改裝了不知多少回的哐當響的黑色吉普車上時,陳遇夏才覺得,自己這回大概真的有些任性了。
浮雅是山城,這會兒公路上風特別大,一路上都沒什么人。月光將四周的山都氤氳在一片朦朦朧朧的霧氣里,遠遠看去,就像一幅潑墨山水畫。
時樾話不多,只不動聲色地將車里的空調調到了一個適當的溫度,CD里放著不知哪一年的老歌,是些英文,陳遇夏也聽不大懂,只閉著眼在一旁假寐。
后來到時,已經是將近一點了。
那大概是個沒怎么經人開發過的山谷,里面長滿了雜草,只有一條特別難以分辨的被游人踩出來的小道。時樾從車里拿出一支手電筒,讓陳遇夏走前面,他在后面照亮路。
但還是太難走了,陳遇夏出來得急,穿的還是一雙高跟鞋,好幾次都差點摔倒。最后無奈,她只好試圖將鞋脫掉。誰知她才剛彎下腰,就倏忽被一雙手握住了手腕,那手的主人語氣淡淡地說:“太冷了,我扶著你。”
他說著,便往前走了一步,半個身子都沒入雜草里。天特別黑,陳遇夏也看不清他的臉,只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轟隆轟隆”地響,像深夜的火車駛過黑漆漆的山洞。
好在進去里面以后,視野就變得開闊起來。許是因為經常有游客過來玩,那里面堆著好些燒完的木炭,旁邊有一個小山洞,上面還拉了個簾子,時樾進去以后,轉頭對陳遇夏說:“你在這里說話試試。”
他的話音剛落,便有層層回音響起,一陣又一陣的,陳遇夏聽得毛骨悚然,雞皮疙瘩起了一身。她一向膽子小,況且這又是荒郊野外的,她嚇得連忙往他身邊湊了湊,說:“你說的好玩……不會就是指這個吧?”
她說話時,呼吸就落在時樾脖子上的皮膚上,他的臉不禁有些泛紅,半晌才點點頭說:“是。”
陳遇夏見狀,頓時就有些欲哭無淚:“這多嚇人啊……”
許是她臉上的表情太過痛苦,時樾一時也不敢說話了,半晌才安撫性地拍了拍她的手背。他拉著她在一旁的石頭上坐了下來,山谷里沒什么風,但夏夜的山城里還是有些微的涼意。這種沒受污染的城市,天空透著一股特別澄澈的深藍,星星全擠在了一起。陳遇夏仰頭看了一會兒,倒也不那么害怕了,正準備問他要不要回去,倏忽卻聽到身旁的人低低地哼唱道:“在我的天頂,甘有人會看見,看到我不甘愿這樣過一生……”
他的聲音淡淡的,在山谷里回轉不息,竟有種奇妙的悅耳感。
陳遇夏身子一僵,半晌,猶疑地問道:“你是不是……發現什么了?”
“發現什么?”
陳遇夏吞了口口水。
這首歌他其實給她唱過,就在那一周的時間里。那時她剛剛向他吐露自己的境遇,煩悶不已時,他突然發了個語音過來。陳遇夏點開后,便是這一首歌的旋律在耳邊流淌著。
那是一首閩南語的歌,時樾的發音其實并不是特別準,他的聲音有些柔和,也并不太適合這種偏金屬的歌,但那旋律在他的舌尖輾轉,竟莫名地和諧好聽。
陳遇夏仰頭看著天空,須臾,悶悶地問道:“時樾,你是不是對住在你們家的每一個客人都這么溫柔有耐心?”
04.你們家旅館還真是對客人盡心盡責哦
許是那晚吹了太多的風,隔天陳遇夏便病倒了——發燒、感冒、全身無力……
陳遇夏苦不堪言,吃了藥后便昏昏沉沉地睡下了。中間有好幾次,她感覺有人來到自己的房間里,俯身下來摸她的額頭。許是因為彎著腰,那人的呼吸就落在她的臉上,涼涼的,透出一股特別清冽的氣息。
于是陳遇夏醒來時,看見的便是時樾那張如青山遠黛一般好看的臉。大概因為照顧了她一整天,他整個人都顯得有些疲憊,就靠在旁邊的椅子上,手里拿著一本毛姆的《刀鋒》。
這會兒已經是晚上了,應該是怕影響陳遇夏睡覺,屋子里就開了一盞臺燈,暖色的光在時樾周身氤氳著,讓他本就溫柔的面容顯得更加柔和了。
陳遇夏咳了一聲,時樾立馬站了起來,走過來摸了摸她的額頭:“燒退得差不多了……”他舒了口氣,又溫聲問道,“還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陳遇夏呆了一瞬,莫名想起前一晚自己問他是不是對每一個人都這么溫柔時,他愣了愣,然后便笑著說:“現在行業競爭力這么大,我們總得有自己留人的辦法。”
陳遇夏一哽:“只是這樣啊……”
未料時樾看她那一副失望極了的模樣,又忍俊不禁道:“騙你的。”
“啊?”
話題進行到最后,卻是不了了之了。
陳遇夏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糾結些什么,譬如這會兒,她就是忍不住想刺他一句:“你們家旅館還真是對客人盡心盡責哦。”
時樾看了她一眼,半晌卻說:“你不餓嗎?”
陳遇夏立馬為五斗米折腰,眼睛瞬間亮了好幾分:“你要親自做飯嗎?你不是說最擅長桂花甜芋粥嗎?我想吃……”
話才剛說出口,她便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擅長做桂花甜芋粥這件事,明明是在那一周里時樾對她說的。
那天晚上她剛給父母打完電話,被問起實習工作的事,整個人都有些煩悶,晚上跟時樾閑聊時,對方說自己正在吃東西,自家煮的桂花甜芋粥。陳遇夏家在北方,在煮粥上沒那么多花樣,看到他發來的圖,一下子就饞了,臨睡前還開玩笑似的留了一句:祝我明早醒來就有田螺姑娘送一碗粥來。
陳遇夏欲哭無淚地拍了拍自己的臉,自她來浮雅以來,時樾從未跟她說過什么桂花甜芋粥,她此時這樣說,不是明擺著坦白了自己跟他有什么別的淵源嗎?
果然,時樾聞言,腳步立刻就頓了頓,緊接著眸光頗為奇異地看向陳遇夏。陳遇夏閉了閉眼,見躲不過去,正準備如實坦白,卻忽地又聽到時樾說:“你功課做得很足啊,是在店子底下的評論里看到的嗎?”
陳遇夏卻抓住了別的重點:“你經常給人做?”
時樾說:“只有過一次……”他語聲一頓,須臾卻轉了話題,“沒什么。你喜歡吃甜多一點的,還是只有一點甜的?”
他這個話題轉得太生硬,陳遇夏若有所思地說了句“都可以”,卻也忘了去深想,既然他只給人做過一次,她又如何能在評論里看到?
05.你沒有什么問題想問我嗎?
第二天,陳遇夏的燒便全退了,只是還有一點點咳嗽。時樾也不知從哪里看來的土方子——在紅心蘿卜中間挖了一個坑,里面倒上些蜂蜜,用保鮮袋封住,放在鍋里蒸熟。說這東西喝了有利于止咳。
陳遇夏平生最討厭吃蘿卜,下意識就想拒絕,但看他一副期期艾艾的模樣,竟鬼使神差地將那蘿卜給接了過來。
古人常說,美色誤人。陳遇夏覺得,古人誠不欺她。
身子好利索以后,陳遇夏的玩心便又起來了,剛好景區里最近在舉辦一個關于話劇演出的活動,前三名會得到一個免費去香港旅游一周的機會。陳遇夏百無聊賴,便興味盎然地去報了名。
只是要表演一個話劇,一個人實在不夠,她左思右想,非纏著時樾來幫自己的忙。
時樾比陳遇夏小一歲,還在讀大三,大學學的是數字藝術設計,也曾拍過一兩部微電影,在這方面,算是有一點點經驗,左右無聊,便就應下了。
故事是陳遇夏挑的,特別經典的莎翁的劇——《羅密歐與朱麗葉》。只不過劇本陳遇夏根據張國榮的《新夜半歌聲》里的模樣,做了些改編。
他們原本就是為了好玩,倒也沒有多認真地排練。倒是陳遇夏,自覺跟時樾也算是朋友的關系,并且還談過那么為時一周的“戀愛”,于是那幾天,每每店里忙起來時,她總忙上忙下地幫著招待客人。以至于跟時樾熟悉的人都笑著打趣,問他陳遇夏是不是他找來的小女朋友。
時樾只笑,看著陳遇夏,沒說是,也沒說不是。
話劇比賽是在五天后的晚上。
那些天正是旅游旺季,時樾一大早就被父母派去市里購置一些棉被以及床罩,原本說好下午回來的,可那天陳遇夏在會場一直等到比賽開始,時樾都沒有出現。
陳遇夏邊焦急地等著,邊拿手機刷微博,卻看到一條本地新聞,說下午下雨時,從市里到浮雅的那一條路上發生了泥石流,很多人都被壓在了下面。
陳遇夏心里一緊,慌忙撥通時樾的電話,好在那邊“嘟”聲一響,便有人接通了。時樾大概在外面,雨聲通過重重電波依舊清晰地傳來。陳遇夏也不知自己什么時候竟緊張得哭了起來,以至于說話時聲音里還有著輕微的哽咽,她說:“時樾你沒事兒吧?”
聽見她的聲音,時樾似乎有些訝異,停了好一會兒,才慢慢地說:“我沒事,你別擔心。”頓了頓,他又說,“下午雨下得太大了,沒有車愿意過去,我就只好留下來了,沒想到也躲過了一劫。”
陳遇夏這會兒已經從劇場里出來了,涼風裹著重重濕意刮在她的身上,她呵了一口氣,又聽到時樾說:“不過,很抱歉,錯過了話劇比賽。”
“都這個時候了,誰還有心思管這個啊?”陳遇夏聽他一本正經的語氣,不由得也笑了,又問,“你什么時候回來?”
時樾說:“我也不知道,估計得等幾天吧。”
陳遇夏說:“到那時候,我可能差不多該回去了。”
聽筒里一下子寂靜下來。
過了很久,時樾才又說:“遇夏,其實有件事情,我覺得我還是應該跟你講清楚。”
“啊?”
06.你是怎么知道我就是那個一周cp的啊?
時樾兩天后就回來了,比想象中要早一些。和他一起回來的,還有一個跟他年紀相仿的男孩。
雖然那天晚上時樾就跟她說清楚了——說先前在那個一周情侶的活動里,跟她配對的人并不是他,而是他的大學室友周子淇,只不過周子淇當時故意惡作劇,用了時樾的信息報的名——但當此時陳遇夏親眼看著時樾將人領來,還是覺得有些接受無能。
自從見到時樾以后,她那個一周cp在她心里便一直就是時樾的模樣,如今突然被告知其實另有他人……陳遇夏心里莫名有些發悶。
甚至——
由于那天發生了泥石流,所以話劇比賽在開了個場后,便宣布將時間推遲到一周之后。于是時樾對陳遇夏說,倘若她想將羅密歐的角色換成周子淇,他也沒什么意見。
一聽這話,陳遇夏心里更加郁悶了,但她想來想去,卻也不明白自己究竟在郁悶什么。她來這里,原本就是為了找那個“時樾”的,先前她沒有直接去問時樾,也不過是故弄玄虛,覺得好玩,又想在他毫無防備的情況下慢慢接近他。但此時真正的“時樾”已然現身了,她卻又為什么反而不高興了呢?
陳遇夏呼了口氣,百思不得其解,便決定不思了,半晌,只頗為氣悶地問他:“你是怎么知道我就是那個一周cp的啊?”
涼風從走廊的那一頭吹進來,將時樾額前的碎發吹得有些亂了。他低頭看著她,一副想笑又強忍住不笑的模樣:“你訂房的時候,加了我的微信。”
陳遇夏頓時就明白了。先前她篤定“時樾”認不出來,是因為她將他屏蔽了。可當初她在網上預訂這家青旅時,并沒有想到這個人就是時樾,所以朋友圈就沒有對他屏蔽。而在那里面,她曾經發過一些她同那個“時樾”聊天時的趣事……
真是——頭腦迷糊的人根本就不適合做這種太需要腦子的事情好嗎?
陳遇夏感覺自己的智商受到了深深的打擊,鼓著臉,哭笑不得。想到時樾剛才說的關于羅密歐演員的問題,她又覺得有些生氣,時樾這會兒的狀態,怎么看,都像是在急于同她擺脫關系。
她咬了一下嘴唇,也是有些賭氣了,須臾竟笑著說:“好呀,那就換成周子淇好了。”
卻也沒有去細細地想過,自己究竟為什么失落,又為什么要跟他置氣。
07.客人又想夜不歸宿了
只是,話剛說出口,陳遇夏就開始后悔了。但時樾都已經將事情跟周子淇說了,她此時也不好意思再反悔。
那幾天她一直跟周子淇在一起排練,老實說,周子淇比時樾更適合這個角色。時樾長得太溫潤了,不管怎么化妝,都少了些堅毅的感覺。更何況,周子淇在大學時學的是表演專業,那些臺詞經他的嘴里念出,就變得情深意重了起來。
但陳遇夏總覺得少了點什么。
而托周子淇的福,那一場比賽在最后,陳遇夏他們竟然真的進了前三。
比賽結束的那天晚上,周子淇興致很高,非說要慶什么功,于是三個人一起去吃了頓飯。只是周子淇酒量太差,還沒喝幾杯,就醉得不省人事了。時樾無奈,只好跟陳遇夏一起將他送回了旅館里。
那時也有些晚了,月亮孤單地掛在樹梢,天上也沒什么星星。
陳遇夏剛剛也嘗了幾口果酒,這會兒頭暈乎乎的,她就坐在旅館的后院里,旁邊長著一棵無花果樹,綠色的葉子在她眼前不停地搖晃。
許是那樣的醉意最容易讓人萌生情愫,她突然覺得萬千情緒堵在胸口找不到出處,也不知究竟是怎么鼓起的勇氣,她突然開始大聲叫時樾的名字。
他的房間在二樓,等她將他叫出來時,已經引起了好些人的公憤了。
她的腦子這會兒有些迷糊,完全聽不到那些人說話,只看到時樾從窗戶里探出個頭來,看到是她,又將頭縮了回去。須臾,樓梯口傳來腳步聲,時樾就穿了件白色的T恤衫,睡眼蒙眬地問她:“怎么了?”
陳遇夏借著醉意,打算將無賴耍到底:“客人又想夜不歸宿了,你打算怎么辦?”
08.你心里是不是有一個特別特別喜歡的人
陳遇夏常聽人說“酒后吐真言”,卻也常聽人說“酒后胡言”,那時她尚且不知道自己那天在醉后下意識的行為究竟是因為什么,只知道自己一想到隔天便要跟周子淇一起去香港游玩,之后便會直接回家,或許這輩子都不會再來浮雅時,胸腔里便開始有陣陣鑼鼓喧天般地敲擊著。她覺得難受,似乎只有看到時樾,才能夠得以紓解。
那晚時樾在聽到她的話后,皺眉思索了一會兒,便又說:“你等我一下,我上去換件衣服。”
雖然最終他們也沒有再去什么好玩的地方。
時樾依舊開著他那輛哐當響的吉普車,兩個人在盤山公路上慢慢地走著。陳遇夏借酒發瘋,一首一首地唱著歌,還扯著時樾的手臂,不停地問他喜歡什么樣的女孩。
說著說著,她忽地又想起,先前她說想吃桂花甜芋粥的時候,時樾說他之前只給一個人做過。她那時沒有深想,這會兒回過神來,卻又莫名覺得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不等他回答上一個問題,她又不依不饒地問:“你心里是不是有一個特別特別喜歡的人?”
未想時樾頓了一下之后,竟十分坦然地點了點頭,說:“不知道是不是特別特別喜歡,但的確是有這么一個人。”
陳遇夏的心頓時就是一緊。
其實她就算沒有真正談過戀愛,但長這么大,故事也看過很多個了。先前的她的確是在糾結,不知讓自己動心的到底是那個在網上安慰了她一個星期的“時樾”,還是這個自從她來到浮雅以后,一直若有似無地照顧著她的時樾……但經過這么多天,也足夠讓她想清楚了。也許這感情來得草率,他們不過相識短短數天,但她不可否認,她的確喜歡上他了。所謂的喝醉,不過是給自己找個往下走的臺階罷了。她本想借此表白的,哪想他的心里竟已早住進了他人。
陳遇夏的喉頭哽了哽,卻還是不死心地問:“就是你之前給她做桂花甜芋粥的那個嗎?”
時樾點了點頭,陳遇夏忽地就來了氣。她將身子靠在后座上,抬手捂住了臉,有些悶悶地說:“你明明都有喜歡的人了,為什么又要對我那么好呢?我任性,你就帶我跑那么遠去看星星;我要參加比賽,你就陪我報名;甚至我這會兒撒酒瘋把你從睡夢中叫醒,你也一點兒也不生氣,陪我來軋馬路……我跟你明明一點關系也沒有,我們原本就只是兩個陌生人……”
她咬著唇,將聲音里的哽意又往下壓了壓,還想說什么,倏忽卻聽到時樾在她耳邊低嘆了一聲,答非所問地道:“遇夏,你看清楚了,我并不是那個曾陪你度過一段艱難時光的‘時樾。”
他的語聲有些冷淡,像是在刻意強調什么,聽在陳遇夏的耳朵里,便像是在委婉地拒絕了。
于是,她將要說出口的話頓時就被噎回肚子里,半晌,只低聲說道:“我明白了。”
09.我不覺得我應該放棄
香港的夏末還余些熱意,陳遇夏在剛剛時樾出現時,就已經從長椅上坐起來了。頭頂的風將樹葉吹得嘩嘩響,她訥訥地看著他,腦子一時被塞成了糨糊。
那晚確定了時樾的心思以后,她在隔天便也跟周子淇說清楚了,兩個人分別拿著香港游的獎勵,各玩各的。
她一向不喜歡跟不喜歡的人曖昧,故而他們連飛機都沒有一起坐,所以她才完全沒有想到,周子淇竟然將名額讓給了時樾。并且由于她有發微博分享自己生活的習慣,所以她這兩天的行蹤被時樾掌握得一清二楚。
好半晌,她才想起剛剛時樾似乎問了她一句什么。她當時還處于震驚之中,沒有聽清,只好又問了一句:“什么?”
時樾卻沒再繼續問,只說:“其實在一周情侶的活動里,也不完全是周子淇一個人在跟你聊天,有時候他忙,會讓我幫忙回消息。”
比如,給她唱《出頭天》的人是他,發桂花甜芋粥的圖片的人是他,說自己家住在浮雅的人也是他。
又比如,在那為數不多的聊天里,對她生出些許憐意,又慢慢將那憐意轉為懵懂心動的人也是他。
所以在那次她說希望第二天能有個田螺姑娘給她送去一碗粥的時候,他如同魔怔了一般,突然就沖動了起來,跑去熬了整整一鍋粥,裝進保溫盒里,才后知后覺,她與他中間或許隔著千山萬水。
記得有誰說過,在遇見愛情的時候就是這樣,平時頂精明的一個人,卻如同小孩一般,情緒來得特別快,去得也快,說風就是雨。以及,恨不得將自己的整個世界都捧給對方。
他又往前走了些,明明說著柔軟又繾綣的話,可臉上的表情卻一本正經得不行。
他說:“我一開始就猜到你去浮雅是找周子淇的,我也知道你大概把我當成了他,但是我并沒有立馬跟你說清楚事情的真相,反而利用了你因為他所放下的戒備心來接近你……你怪不怪我?”他抿了抿唇,須臾,卻又像是自暴自棄般說道,“我這人向來就是這樣。你和他原本也沒有什么特別的感情,而我遇見了你,我不覺得我應該放棄。”
但即便如此,他其實還是及早就跟她說明了真相,并且這些天故意與她疏離,給她足夠的時間與空間將自己的感情理清楚。
是真的太晚了,長街上一個行人也沒有,只偶爾有飛鳥掠過樹梢,傳來“嘩啦”一聲響。
陳遇夏緊緊攥著自己背包的袋子,腦子一時還消化不了這么多的信息。她訥訥地吞了口口水,腦海里卻無端想起剛剛從體育館里走出來時,前面走著一對情侶,女孩大概在演唱會時跟著臺上唱得太興奮了,嗓子有些啞,故作哭腔地伸手讓男孩背自己。
男孩嫌棄地看她一眼,笑著說她該減肥了,卻還是老老實實地蹲下去,燈光在他眼底透出一片異常溫柔的光。
就跟此時的時樾看她一樣。
那一瞬間,她突然就覺得,不重要了,不管之前發生過什么,不管她原本設想好——假若他真的來找自己,自己要如何為難他……都不重要了。
她長長地吐了口氣,也往前走了一步。耳機還搭在脖子上,里面的音樂穿過空氣若有似無地傳到她的耳朵里,是某部電視劇里的插曲,她聽了許多遍,仍不厭煩。
是一位不知名姓的歌手唱的,嗓音有些微的沙啞,節奏明快里混雜著滿是甜蜜意味的歌詞——
“我們繞了這么一圈才遇到,我比誰都更明白你的重要。”
她咬了一下唇,朝他伸出手,認認真真地說:“你好,時樾。”
像沙鷗遇海灘,羈鳥歸舊林。
雖然晚了點,但還好,他們終究在此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