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告父親（外三首）

夏永旭

父親，您離開我們的時侯，您的大孫子哭得最傷心

他說：“爺爺在天堂，是夜空中那顆最亮最遠的星星

遠離了痛苦，爺爺遠遠地看著我們在笑。”

父親，您的孫輩們還小，還不記世事

但您留給他們的記憶，是您與病床為伴

與病魔前斗爭的從容和淡定

遠離了病疼的折磨，離開了人間的疾苦

您孑然一身，去了最美的世界，第一次

不再為家庭所想，不再為兒女所想

可以實實在在為自己活一回

與風車較量的唐吉訶德，跟土地博弈了一輩子

也未能分出勝負，在極樂的世界

沒有勾心斗角

您不會再用左手與右手開戰

幾近讓步，依然決定

用自已骨瘦如柴的軀體榨出油脂

我想，您在天堂會經常俯看人間

看人間的冷暖，看人世的悲歡

夢境中，我也會仰視您的英容笑貌

回憶總是定格在過去。您的

心梗好了，腦梗好了。知覺恢復了

失明的眼睛睜開了。折斷的股骨接上了

再在病床上堅持幾天就可以回家了

在您的麾下，一個大家庭拓展出了三個小家

要過節了，您就是分子式結構中最大的原子

您在不停的召喚著回家。半年前就開始張羅

數著指頭開始倒計時，盼星星，盼月亮

終于把三個兒子都盼回來了

您坐在八仙桌的正上方，和孩子們

斗地主。您最清楚，斗地主的明喻和隱喻

和孩子們聚少離多，那就把時間粘合在一起

不分白天和黑夜。飯桌上的菜肴

平時舍不得吃，等變質。變質了

我們就該回家過節了。潮濕太重

床還未睡干，就又要走了。

道不盡的不舍，說不出的再見

母親躲在廚房里不肯送行

您總是說：“好男兒要走出去。”

說出去后，您肯定后悔了

我們就像被潑出門的水一樣

離開了故鄉。您踮起腳尖

直到看不見孩子們的身影。您背過身去

點著一支煙，輕輕地拭去淚水

父親，您最放心不下的是奶奶

她患阿爾茨海默病已經多年

在您去世的時候，她沒有悲傷

她不知道白發人送黑發人

我倒覺得，奶奶這樣也算功德圓滿

您離開我們以后，奶奶每天都會站在門口

扶著門框問您去了哪里？啥時候來？

奶奶無意識的行為證明，您是她最牽掛的人

報告父親，就在端午節的第二天清晨

奶奶已駕鶴上路，相信在天堂您們已經團聚

奶奶走得很安詳，帶著笑容。92年的光陰

在奶奶的臉上刻下了不計其數的皺紋，也染白了饅頭的銀發

每一道皺紋都暗藏著故事，每一根白發都訴說著滄桑

報告父親，母親已經完成了您最大的遺愿

報告父親，昨天是重陽節。本應登高望遠

遍插茱萸，思念親人。但未能前住

也未能及時思念逐漸縮小的親人陣容

您未曾知曉的孫子陽陽，他已經迫不及待

提前了三個星期來到了。我只能守在高樓上的手術室

翹首焦急等待。報告父親，他們母子平安。

現在已經是深夜，已都安頓好了

我又想起了您。報告父親

今年是我的本命年，您又多了一孫子

您牽掛的人，一切安好，愿您在天堂健康快樂

母 親

母親是一位農村的好手

擅長于在田間地頭除草

她嫻熟的扒草的動作 瀟灑

不壓于狂草的書法家 灑脫

母親在土地上一頁一頁地抒寫著

一年一年地翻耕著大地之書

母親練就的書法

是書法家的最高境界

直到她老去或者死去

從來也沒有

拿去拍賣或者發表

只有土地知道

母親的書法自成一派

大和小

我愛宇宙之大

我愛針尖之小

針尖上的蜂蜜

可以讓你感覺到

世界的甜蜜

人心的博大

卻讓人感覺到

世界的渺小

祖 墳

按照墓志銘記載

道光6年（公元1826年）

您被安葬在雙屯這個小地方

成為了家族的始祖

至于為什么要來這里

我無法考證。但我相信

在農耕時代，土壤肥沃是最大的誘因

或許是為了逃難？流放？

從墓群的建筑規模，被盜墓賊盯上了，于是

遭盜賊洗雪的厄運，隨葬的寶物連同不朽的肉身

在空氣中漸漸灰化，瞬間成為了泥土

當那些賊人打開墳墓的時候

祖先，您可曾呼喊和掙扎

要是您弄出點響動，那該多好呀！

伯父帶著后輩們，一邊整理您凌亂的白骨

一邊念叨著他寫的祭文：

“又聽見房上在拆瓦，又聽見鋼撬墻壁聲”

可“韋李張張不蔣李，一伙毛賊攻進城”

“嗚呼哀哉”。6個姓氏的毛賊打開了您的城池

卷走了您的陪葬品。您最心疼的玩物

再也不能和您的身體團聚，您的遺骨

再也不能和您的關節團聚

（作者系永善縣人，現居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