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梅亭聯韻香
——杭州超山梅景聯賞析

●劉洪敏

杭州超山以梅景而出名， 花盛時期方圓十里如飛雪漫空，故有『十里梅花香雪海』之美譽。 中國有五大古梅，如楚梅、晉梅、隨梅、宋梅，超山就有其二。為江南三大探梅勝地之一。

風景區里數十座亭臺樓閣，飛檐翹角，紅綠相間，或依溪流山坡，或連岸接橋，掩映在香雪中，既莊重又活潑，光亭的緣溪、來仙、望梅、問玉、醉紅等眾多名字都給人無限遐想。 亭子上撰刻的楹聯， 狀梅之色香， 贊梅之神韻， 難以分清是梅香還是聯香。 如北園醉蔭亭李晨初先生撰寫的：

呼吸皆正氣；俯仰是梅花。東園望梅亭（北面柱子）張建先生撰寫的：嶺下飛花三十里；亭前寒萼一千秋。東園望梅亭（南面入口柱子）徐弘道先生撰寫的：

鐵骨凌寒，愈錘清厲；

冰心抱樸，獨領春秋。

等等均令人陶醉。

更值得觀賞的是超山那株古宋梅和歷經滄桑的宋梅亭。

南宋晚期， 杭州余杭塘棲曾有過一座福王趙與芮的莊園離宮。 福王是宋皇帝理宗的胞弟，因理宗無子嗣，把福王兒子孟啟過繼給理宗成了太子，后稱宋度宗。半個世紀，福王享盡榮華富貴，在杭州天水橋有福王府和北園別墅，老家紹興有莊園，又在塘棲建造莊園離宮，極盡風光。 南宋亡國后，莊園離宮破敗， 花園中遺存的各種名貴梅樹，被人移至超山，植于報慈寺，也就是今天的大明堂前的梅林之中。尚有一株，存活于寺院香海樓前，雖距今八百余年，枝裂干空，但仍然虬枝蒼勁，花繁葉茂，香氣逼人。尤為可貴的是，一般梅花均是五瓣，而這株宋梅卻花開六出， 淺絳色濃， 當屬珍稀品種。

說到宋梅亭，不得不提到周慶云。周慶云（一八六四︱一九三三），字景星，號湘舲，別號夢坡，民國著名實業家，南潯巨富，平生愛好詩詞、書畫、文物、藏書，有《夢坡詩文》、《南潯鎮志》、《西溪秋雪庵志》等著作。 是他考證出宋梅是余杭塘棲宋代福王藩苑的貴物，并由他和他的好友汪惕予、王綬珊共同出資在古宋梅大樹旁建造宋梅亭，以志永久紀念。

宋梅亭的四根方形亭柱上鐫刻著周夢坡和著名畫家吳昌碩、姚虞琴、紐衍、吳東邁、王綬珊、汪惕予所撰寫的七副楹聯。 正對著古宋梅亭柱上是周夢坡撰書的對聯：

與孤嶼萼綠花同聯眷屬；

賸越山冬青樹共閱興亡。

『孤嶼』，是指杭州孤山。『萼綠花』是傳說中道教女仙名， 此處專指梅花名貴一品。 『越山冬青樹』指的是元代初年，江南釋教總領楊璉真迦為破壞宋室龍脈風水，盜取位于紹興皋埠南宋帝陵中的金銀財寶，并將帝后尸骨拋于荒野。塘棲義士唐鈺激于義憤，出資召集人收拾帝后尸骨，擇處葬后移植冬青樹，以為標示。『賸』，『剩』。此聯意是說超山的宋梅和孤山的梅花同屬宋代，如親眷家屬。 并和越山，也就是紹興帝陵之上的冬青樹一樣，見證著王朝存亡。全聯寄托了對宋的懷念。

鳴鶴忽來耕，正香雪留春，玉妃舞夜；潛龍何處去，有蘿蝯掛月，石虎唬秋。此聯是晚清民國時期著名國畫家、書法家、篆刻家吳昌碩先生撰書的對聯。『鳴鶴』、『潛龍』均出于《周易》，皆指有道德修養者， 行而有信、 不追逐名利的君子。『忽』做形容詞，作『迅速』義。 『忽來耕』比喻各種辛勤勞動。『何處去』暗含生不逢時，無地方去。 『香雪』『玉妃』指梅花，上聯使人看到在寒風中，梅花吐蕊綻放，與冰雪共舞，傳遞春的喜訊。 下聯借超山的『蘿蝯掛月』『石虎唬秋』之清冷秋景，來抨擊當時社會的黑暗。 表達先生盼『鳴鶴』來、憂『潛龍』去的沉郁心情和憂國憂民的文人氣節和操守。

臘雪已沾墻下水；

凍梅先袒嶺頭枝。

此聯是與國畫大師齊白石有『北齊南姚』之譽、余杭仁和鄉賢姚虞琴先生集李商隱、羅鄴詩句而成。

上聯引自李商隱《子初郊墅》：『臘雪已添墻下水，齋鐘不散欄前云』句。 下聯句出羅鄴《冬夕江上言事》詩：『風柳欲生陽面葉，凍梅先綻嶺頭枝。 』姚先生集句時改『添』為『沾』，意為屋上積雪沒融化成水，尚未滴到地上。改『綻』為『袒』，夸張描述超山梅花凌寒盛開怒放。上聯寫寒做鋪墊，更加突出贊美梅花傲立風雪的精神風范。

幾度閱興亡花開如舊；

三生證因果子熟有時。

聯作者紐衍， 當年在滬的文化人和商人。上聯感嘆王朝更替，花木不會因朝代更替而照舊開放， 說明自然規律是不可抗拒的。下聯意在宣揚佛家的生死輪回、因果報應思想。

勝景壓皋亭，有人如白石化虹，吹徹幾番橫笛；

溪根遺宋室，此地與孤山放鶴，同留千古幽香。

此聯是吳昌碩第三子吳東邁先生所撰書。 『勝景壓皋亭』，是說當年皋亭山以春日十里桃花而聞名杭城， 但是超山的梅花遠遠勝過皋亭山的灼灼桃花。 『白石』，指的是南宋詞人姜夔。姜夔號白石，他多才多藝，精通詩詞散文，書法音樂，作品空靈含蓄，又是我國古代杰出的詞曲作家。姜夔曾度《暗香》《疏影》二曲以詠梅花： 『舊時月色，梅邊吹笛。 喚起玉人，不管清寒與攀摘。 』故詩人尋梅之時，聽到有人吹奏橫笛， 自然想到姜白石作的傳唱千年的梅花曲。下聯說超山的宋梅正是南宋遺物，恰存遺于棲溪一角。 超山的宋梅和林逋種梅養鶴的孤山一樣，共同留下千年不朽的幽香。

帶水接西泠，此地恍分三竺勝；

流風憶南渡，當年猶勝一枝春。

此聯作者王綬珊，浙江紹興人，清末秀才。 以經營鹽業起家，嗜典籍，有多種藏書。上聯說超山與西湖孤山一衣帶水， 此山的景物與杭州天竺山十分相似。 下聯說由超山宋梅回憶起當年繁華的南宋， 雖南宋繁華蕩然無存， 但南宋留下的梅花存活在人間，且花開依舊，花香怡人。 聯中表面未見梅花，可從南北朝陸凱《贈范曄》詩中『江南無所有， 聊贈一枝春』句得知，『一枝春』就是指梅花。

與林和靖同時，高風在望；問宋漫堂到此，香雪如何。

此聯是安徽績溪人汪惕予所撰。 聯中林和靖， 即北宋林逋（九六七︱一零二八），錢塘人。 隱居西湖后，終身不仕，未娶妻室，結廬孤山，徜徉湖山，種梅養鶴，人稱『梅妻鶴子』。 死后仁宗賜謚和靖先生。

宋漫堂，即宋犖（一六三四——一七一三），河南商丘人，晚號西陂老人。 清初著名詩人、書畫家，順治、康熙兩朝為官，為政清廉，被康熙帝譽為『清廉為天下巡撫第一』。 宋犖在江蘇任巡撫期間，有感蘇州光福鄧尉山梅花盛開壯觀，親手題寫『香雪海』三字刻于巖崖。

這兩人都是歷史上志向高遠的著名文人，此地的宋梅和孤山的梅花都和這兩位志士一樣，品格高尚，受人尊敬和愛戴。

『年年芳信負紅梅， 江畔垂垂又欲開。』小小梅花凌寒吐艷，玉潔冰清的堅貞氣節和崇高品質激勵著中華兒女不畏艱險，創造出一個又一個奇跡。 超山梅亭濃郁的芳香和深厚的文化積淀，已成了人們熱愛的著名景區和一份珍貴的文化遺產。

篆 刻

●陳秀玉

心靜聞妙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