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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 頭

2017-05-25 00:27:56周李立
十月 2017年3期

周李立

紅燕和韓大明坐在長椅上,正對著一個小水塘。水塘里的水黑得像墨魚汁。從前這地方是變壓器廠的浴室,韓大明最后一次在那個紅磚蓋的、有一長排熱水龍頭的浴室洗澡,應該是二十多年前了。

他問紅燕還記不記得那個浴室,紅燕奇怪地把頭扭到一邊去。韓大明就不再說話了,浴室的話題確實不合適。不過二十多年前,紅燕十多歲,其實也該記事了。

“這里地勢低,就會積水?!表n大明只好沖著面前那灣黑水說。下午的太陽在水面鍍上一層銀色,水面沉靜得像銀色硬紙殼。水塘呈不規則的橢圓形,中心處有幾根水管探出頭來。

紅燕說:“不是積水。原來是噴泉,噴過一回,挺好看的,后來不噴了?!?/p>

“哦?!边@都是在韓大明坐牢期間發生的事。他沒什么好說的。

紅燕知道自己被跟蹤已經有一段時間了。最早一次,是她從超市下班后,聽超市門口自行車寄存處的老李說,有個流浪漢最近常在超市門口一坐一整天,到紅燕下班的時候,流浪漢就跟在她后面一起離開。“那老頭兒頭發臟得就像鋼絲球,你得小心點兒。”老李這么說。

過了幾天,紅燕也看見了那個流浪漢——右腳是殘疾的,走路的時候,兩只腳一只沖前,另一只沖著旁邊,兩腳始終是個直角。

這天,她就沒有直接回家,而是在家附近的胡同繞了幾圈,手里一直提著超市打折賣給內部員工的一根過期的豬棒骨。

她有意走得很慢,看他能不能跟上。然后她發現,沒用。他對這片胡同還是很熟悉。十七年了,胡同的結構發生過不少變化,有的地方被拆除,有的地方又被居民自建的廚房和衛生間堵上了,有的堵上之后又被拆掉。但他還是能找到這地盤上的規律,就像人跟人再千差萬別,骨骼結構卻總是一樣的。

他在她必將出現的地方,縮著頭等她。她不用刻意去看也知道,他蓬頭垢面,蹲在一排自行車后面,把臉埋進衣服里,身上穿的白色老頭衫有無數細小的破洞,薄得像蒸饅頭用的屜布,可能那的確是屜布做的,只是顏色跟屜布不一樣,汗衫是不均勻的棕黃色——是被汗漬層層疊疊長年染出的效果。

她從那排自行車前走過去,假裝沒有發現他,就像小時候在胡同里捉迷藏一樣,裝作沒發現某個小伙伴。她不知道那時自己為什么要假裝,可能只是為了在突然捉住別人的時候顯得自己比較厲害?

她知道現在是下午三點多。她在超市上早班,從早上六點到下午兩點。她現在還有時間,不用急著回家給彭秀麗做晚飯。而這根豬棒骨,至少可以換來彭秀麗整個晚上閉嘴不抱怨。

她接著走,不用回頭也知道,他從藏身的那排自行車后面鉆出來,貼著墻根繼續跟著她。那排墻根永遠有積水,因為這片胡同——現在差不多已經是棚戶了——無用的地下排水設備。他踩著臟水,撲哧撲哧的腳步聲在安靜的胡同里格外響亮。他還是老實的,所以沒法做一個高明的跟蹤者,她想。

她在一個三岔路口左轉,這與她回家的方向背道而馳。如果彭秀麗和韓大明兩個人,今天她必須要選一個的話,她選韓大明。

左轉是條細長的胡同,她沒有繼續走,而是突然轉身。

他被嚇了一跳,馬上把雙手都高高舉起來,應是習慣性動作,她想,又看著他慢慢把手臂放下。

“你為什么跟著我?”紅燕問他。

“我,我……”他吞吞吐吐。

“韓大明,你出來了?”紅燕高聲問他,窄小的胡同里,她聽見自己的聲音來回蕩漾。在超市工作這些年,她除了增加了二十斤體重,還收獲了越來越亮堂的嗓門兒。

韓大明點頭,點到最后,就把頭低在胸口再不抬起來。下巴上亂七八糟的胡子扎進鎖骨里,鎖骨處的凹陷仿佛深不見底。

“你現在住哪兒?”紅燕和韓大明往變壓器廠的舊址走的時候,她問他。

韓大明從前在變壓器廠工作,當車間主任,那年受傷后還被評為勞動模范。藏藍色的工作服永遠干干凈凈,那枚勞動模范的獎章在重要的日子里會別在他工作服左上方口袋的位置,剛好壓著他的心臟?,F在變壓器廠已經沒有了。十年前,那些十分有韻味的蘇式紅磚廠房被推倒。外資公司在廢墟上開建化工廠。新廠房的墻面是灰色水泥,從沒啟用過。窗戶的玻璃還沒裝上的時候,外資公司那些人就卷著錢款跑了?;膹U的廠房從此就是這座北方小城體內一個巨大的暗瘡,被避之不提的公開秘密。

韓大明搖頭。

“沒地方?。俊奔t燕問,當然沒地方住,如果有,他也不會穿這樣的衣服,身上還有股垃圾桶的味道。

“有時在馬路邊,有時我就住廠房?!表n大明說。

“化工廠?”

“變壓器廠?!彼恢劳赓Y投資建化工廠的事。

“變壓器廠早拆了,現在是化工廠,也不是,那個化工廠,我們都沒見過,鬼知道化工廠應該長什么樣兒?!?/p>

“不知道什么廠。我有時候就住那里?!?/p>

“怎么能住那里呢?”

“很好了,新廠房,挺敞亮,晚上還能看見天上?!彼瓷先フ嫘恼\意覺得自己住在一個好地方。

“總不是個正經住人的地方。”紅燕說。她想他還不知道新廠房永遠也不可能蓋好了。她還想,可能因為他住了十七年的牢房是很小的,晚上應該也看不到天上。

“我的房子倒是正經住人的地方!”他突然吼起來。因為她說到他的痛處了嗎?

紅燕愣了愣,沒跟他計較。韓大明的房子,這些年一直是紅燕和彭秀麗住著。那兩間棚戶區的平房早破敗不堪,像彭秀麗本人一樣,眼下已是風光不再的老嫗,被時間折磨到失去形狀,隨時會崩塌。屋頂漏水,電路老化,瓦數再低的燈泡也無法平穩發出光亮,總是閃閃爍爍仿佛店鋪那種細小的彩燈。彭秀麗根本不在乎燈泡亮不亮,反正她多年來只是躺在床上等著兩件事發生。第一件顯而易見已經發生了,那就是韓大明出獄,“他出來會殺了我,我會在他出獄那天死掉?!迸硇沱惪傔@么說。紅燕認為,世界上恐怕只有彭秀麗一個人對自己的死期如此心知肚明。第二件是拆遷,彭秀麗認為如果這里拆遷了,韓大明就找不到她了,至于拆遷之后她和女兒紅燕去哪里住,她倒是沒有考慮過。而拆遷的事隨著時間推移,也總像越來越不可能發生。

“你,回,家,去過嗎?”紅燕小心翼翼問。她猶豫了一下才終于用“家”來形容他們三人曾經住的那兩間房子。如果彭秀麗知道韓大明已經出獄,會不會去死?她對這問題充滿好奇。彭秀麗算計了十幾年,就是沒算到韓大明會提前兩年出來。

韓大明沉默著,搖頭,隨后快走了幾步,去變壓器廠的路仿佛漫長得讓他失去耐心。以前他都騎自行車上下班,下班的時候自行車把手上總是掛著一籃子蔬菜。晚上他會把自行車精心擦拭,擺在兩間平房前的空地上欣賞好長時間。月光下的自行車輪轂锃亮,就像明晃晃的刀鋒。

韓大明停下來,回頭對紅燕說:“我不能回去,我怕我會忍不住殺了她!”

“她也知道你肯定會殺了她?!奔t燕笑著說,和彭秀麗一樣,她這些年也一直等著彭秀麗被殺或自殺的那一天。

彭秀麗是紅燕的媽媽,但是彭秀麗把她一生都毀了,哦,不止,彭秀麗還毀了她自己,也毀了韓大明。韓大明是彭秀麗的丈夫,他們到現在都還沒有正式離婚——不知道他坐牢的十七年會不會影響他們的法定夫妻關系?紅燕不了解這樣的事。韓大明不是她的生父,彭秀麗帶著紅燕嫁給韓大明的時候,紅燕已經八歲了。

“她為什么不去死?”韓大明用手背擦著鼻涕,這讓紅燕覺得他可能哭出來了,但是沒有,他可能早就哭干了眼淚。而且他現在那么瘦,可能都沒有殺掉彭秀麗的力氣了。他手臂的骨頭仿佛被彭秀麗啃光的那些豬棒骨,光禿禿的,暴露著經脈血管和骨骼上密布的紋路。

“彭秀麗怎么會去死?她還要吃豬棒骨呢。”紅燕說,“她吃掉了我多少豬棒骨,還好我在超市上班,可以買到便宜貨?!彼阉芰洗锏呢i棒骨提到韓大明眼前,晃來晃去。白色塑料袋內側沾著紅色的血跡。

韓大明背過臉去,悄聲罵了句什么,紅燕沒聽清,她倒是聽見,韓大明隨后問她:“能不能給我買個饅頭?”他餓壞了。“我本來想請你吃東西的,但是我沒錢。”他說。

“我也沒錢。”紅燕說,她想起小時候韓大明給她買過的各種好吃的,比如油炸肉串和豬油包子。

紅燕和韓大明就坐在化工廠的長椅上吃饅頭。面前那彎黑水的臭味,絲毫沒有敗壞他們的胃口。紅燕三十歲以后,胃口越來越好。她在超市的生鮮速凍部工作,負責卸貨裝貨,體力活兒需要好胃口。卸貨裝貨的,大多是老爺們兒。休息時他們喜歡并排蹲在庫房的一溜兒紙箱前,說說笑笑。紅燕肥碩的胸和屁股當然是他們百說不厭的主題。紅燕無所謂,她從十五歲起就是被這些人指指戳戳地開著玩笑長大的。她有時沒興致,就假裝憤怒,拿保鮮膜的圓筒挨個敲那些男人們的腦袋。他們多數都是從前變壓器廠的工人,或者老工人的孩子,和紅燕一樣,都在這片胡同長大,度過荒唐的青春期。等變壓器廠變成了化工廠,化工廠又始終沒建成之后,幾年前這家全城最大的超市一開張,他們都忙不迭地來應聘了。

紅燕手里長條保鮮膜的形狀,總是不合適地讓他們更有興致?!皝恚o紅燕換個大號的!這婆娘喜歡大號的?!?/p>

“別逼老娘告訴你媳婦去!”紅燕并不真生氣。

“紅燕就是我媳婦。”男人們嬉皮笑臉,“紅燕是我們大家的媳婦?!?/p>

“去你媽的。”紅燕罵著。她到現在都還不是任何人的媳婦,她一直沒有結婚。二十五歲的時候,她比現在輕三十斤,曾有過對象,是從外地來這里賣電動車的小老板。小老板的電動車行就開在紅燕住的胡同口。她很愛他,他也愛她。他們很快開始談婚論嫁。那時她在籌建中的化工廠負責建筑材料登記,每天在一張巨大的表格上填寫鋼筋和水泥的重量,所以她也是坐過辦公室的。對方不在意她幾近癱瘓還每天要吃豬棒骨的老娘彭秀麗,也不在意她住在指甲蓋大的老平房,反正那時小城里跑的電動車,全都是他賣出去的。他還一個人住在新建的樓房里,有一套水磨石地板的兩室一廳,窗簾是好看的碎花布,還有自來水和燃氣。那是紅燕唯一一次愛情,她以為這輩子終于時來運轉并安心等待幸福生活開始的時候,對方悔婚了。

“惡心,被繼父強奸過的爛婆娘?!彼故侵毖圆恢M。

“那不是真的?!彼忉?。

“全城的人都知道,你那個繼父還在坐牢,你十五歲被老牲口強奸,你以為能瞞得住嗎?”他就連罵韓大明是老牲口的樣子,都文質彬彬。

“沒有?!彼f。十五歲的時候,她被帶到醫院,高高躺在一張巨大的“刑具”上,張開兩腿。女醫生戴著口罩和三角形的白帽子,但仍擋不住她那雙表示嫌惡的瞇縫眼。紅燕閉著眼睛忍受,等待女醫生給出一個公正的結果。確實,后來的結果證明,紅燕是清白的。她當然是清白的。只是,也根本沒人關心紅燕還是個處女,因為隨后韓大明被判十七年的事情,在所有人看來都更有意思、更值得談論:曾經的勞動模范,三級傷殘的變壓器廠車間主任,娶了膚白唇紅的彭秀麗,還不夠,他惦記的是十五歲的繼女。

賣電動車的商人讓紅燕滾出他的兩室一廳,從此再也不要弄臟他的水磨石地板,無論她是否剛剛把那地板擦得像鏡子般閃亮。

紅燕吃完了饅頭,用裝饅頭的塑料袋裹著一個磚塊,朝那黑水塘扔過去,水面被砸出一個個圓圈,瞬間又恢復平靜,仿佛磚塊被濃稠的液體消解掉了,無影無蹤。只要水足夠骯臟,就沒人會看見水底有什么,哪怕淹沒一切的那東西,只是水,而已。

“我在里面表現好,所以減了兩年刑?!表n大明說。

“你在哪里都是表現好的人。你就是那種人?!?/p>

“其實還不如在里面呢,好歹里面有我一間房,不大,四人間,好歹有個睡覺的地方,時間到了就去吃飯,總能吃上飯的。”

“你現在吃不上飯?”

“有時候吃不上,我領低保,等著安置工作,等了好久了,年輕一點兒的好安置,我這種人,可能難些?!?/p>

韓大明這天一口氣吃了四個饅頭。他說:“彭秀麗還能老吃豬棒骨?!?/p>

紅燕無奈地笑著:“是的,她只好這一口,她最喜歡吸里面的骨髓,她現在更好這口兒了,說骨髓補鈣,她以為自己補完鈣沒準兒還能站起來?!?/p>

“這婆娘真有福氣,怎么有你這么個女兒?!表n大明穿著黑布鞋的兩腳,掛在長椅邊上,來回踢著地面的小石子,紅燕幻想他在踢彭秀麗,一下、一下,又一下。

不過在紅燕印象中,韓大明不是會踢老婆的那種男人,就算是十七年前那個夜晚,他也頂多拖著殘腿舉了舉菜刀,連無關緊要的東西都沒有砍壞一件。倒是彭秀麗,抓住他的胳臂,哭喊著,看上去更像要砍人的樣子。紅燕似乎也上前了,拉著韓大明的另一只胳臂,剛好是他殘腿同側的那只胳臂。韓大明站不穩,摔在地上,彭秀麗趁機跑出去,在胡同里大嚷韓大明要強奸她女兒。

紅燕告訴韓大明,她其實也恨彭秀麗,就因為她那天晚飯后在胡同里大聲嚷的那些話,讓胡同人所有人都信以為真。幾家的媳婦還專門跑出來握著彭秀麗的手噓寒問暖。她們把彭秀麗挨家挨戶帶到各自的家里去。她們給她洗臉、梳頭,請她吃瓜子。彭秀麗吃著瓜子哭哭啼啼告訴那些媳婦們,“韓大明要拿菜刀砍我,因為他要強暴紅燕,被我撞見了?!迸硇沱愔缶鸵恢辈换丶遥谀切┫眿D們輪流照顧下,她依然在胡同里生活得不錯,只是她早晨穿著睡衣去買豆漿油條的時候,得小心翼翼不碰上韓大明。直到彭秀麗起訴韓大明,韓大明被抓走,彭秀麗才住回來。

她沒臉見韓大明,那段時間才一直不回來,至少紅燕是這么看的。

“她不在乎我的名譽,她只在乎她自己的,哪怕我是她女兒?!奔t燕說。

“她也不在乎我的名譽,我家三代都在這胡同里住著,幾時做過虧心事。”韓大明也說。

“我真不想管她,有時就想她早點死掉算了?!?/p>

“等等,你剛說,她癱了?”

“你不知道?你走沒多久,她就遇上車禍,小汽車壓了她一條腿,是左腿,跟你壞的那條剛好相反,這真有意思。剛開始本來沒壞,只是骨折,接好就能長好的那種骨折。骨頭長好后,她也躺在床上不起來,說是要讓對方多賠點兒錢。她可真有本事,斷斷續續訛了人家五年。她用一條腿賺了我們五年的生活費!這種女人,太他媽有毅力了。但是,結果你知道嗎?她因為躺了太久,肌肉萎縮,就再也不能下地了!”

“真是報應啊!”

“是,她真癱了之后,我就想開了,她反正已經得到她的報應了。何況,我還是她女兒,我不管她,她怎么辦?而且她躺床上不起來,要人家付生活費,說到底,不也是為了我嗎?”

“后來呢?”

“后來她就真癱了啊。”

“后來人家還給她付生活費嗎?”

“不,人家再付,我也沒臉要了。我不要了,丟不起那人?!?/p>

“唉,我現在一點兒都不相信因果報應這回事了?!表n大明的那只殘腿,一直往紅燕坐的方向歪過來,紅燕總沒法不去注意它。她想起韓大明受傷之前,騎自行車帶著她和彭秀麗去胡同口的新民餐館吃飯,自行車前后各坐著一個,車鈴響了一路。夏天里,胡同總是被樹蔭蓋出一道長長的陰涼地帶,不可知的地方總有蟬聲傳來。胡同里總有人贊嘆,“韓主任前世修了什么福,一口氣得了這么漂亮的兩個?!?/p>

韓大明不信報應這回事了。他說:“我一輩子沒做過一件壞事,結果受了工傷,殘了,這不算什么。但我就想不通,彭秀麗為什么要這么害我,我沒有對不起她?!?/p>

“不是不報,時候未到?!奔t燕吐了一口唾沫,很痛快,她把陳年的老痰也一塊兒吐掉了。

“都十七年了還不到,得什么時候到?”他嘆氣。

紅燕看著韓大明,不知道該怎么回答,最后只好問他要不要再吃個饅頭,她可以去買。

他搖頭,說:“我在這里最想的,就是去從前的廠浴室洗個熱水澡。”

“受傷后你就沒去那兒洗過了,我記得,你都在家里洗,打盆熱水,鎖上門?!?/p>

“你怎么知道?”

“我有一次去開門,打不開,聽見有水聲,我就回自己房間了。”

韓大明說:“你不知道我為什么不去廠浴室洗澡?!?/p>

“因為你腿不好了?”

“不是,我腿雖然這樣,但是我還能走路,走到浴室更是沒問題,那陣子我還上班呢,只是從白班換成了夜班,廠里說夜班更輕松,算是照顧我?!?/p>

紅燕當然記得,如果不是韓大明上夜班,如果韓大明沒有在那個本該上夜班的晚上提前下班回家,一切都不會發生,他們所有人現在都會是另外的樣子。她曾經的愿望是跳舞,當舞蹈家,但現在她只能拖著被劣質食物膨脹開的身體,在超市把所有的肉類食品碼放整齊。

韓大明說:“我當時是被砸壞了脊柱,傷的是性能力。我,我那之后,就,起不來了。我不能去浴室洗澡,他們會笑話我,我可是車間主任、勞動模范?!?/p>

紅燕不知道,彭秀麗從來沒告訴過她,韓大明受傷后就是一個沒有性能力的人。在韓大明的判決下來前后,彭秀麗一口咬定的,都是他強奸幼女未遂。所以韓大明被判了十年有期。又因為他舉了菜刀,被判故意殺人未遂,又是一個十年有期。兩個“未遂”合并執行,十九年。真是諷刺,十九年,卻因為兩個都“未遂”。

“真的?”紅燕問。

“真的。”他又低頭,把胡子扎進自己的鎖骨。

“天啊,一個沒性能力的強奸犯?!彼滩蛔〈笮Τ鰜?,雖然她也知道,笑聲在此刻會顯得很不合適,至少有些殘忍。但更殘忍的事情,她沒有告訴他,她還不能像他那樣,把不堪的真相一股腦兒說出來——“一個是沒有性能力的強奸犯,另一個,是被強奸的老處女?!边@真是太好笑了,老天。

韓大明看著幾乎已經笑出眼淚的紅燕。她覺得他眼珠里塞滿的都是春日里漫天飄飛的楊絮。他狹窄的雙眼里仿佛寫著兩個大大的字,麻木。

“那你為什么要承認?”紅燕說。

“我承不承認都一樣。”他說,“你也是,你承不承認都一樣。不影響判決。”

突然,她說:“如果被別人看到我們見面,那真是,哈哈,那真是……”她一時找不到合適的話來形容,她猜胡同那些老居民,應該還是能認出韓大明的。只不過,當年那些老居民已經不剩下幾個了。

“你看我現在這副樣子,沒人能認出了吧?”他低頭看自己身上的衣服,把一根手指插進衣服的一個破洞里,轉圈,那破洞眼看著被越撐越大,露出里面黝黑松弛的皮膚。他又抬起手臂,聞了聞袖子,那氣味應當不怎么好,但他也滿足地微笑著。

“確實,不過,還是被我認出來了。”紅燕說。她當然能認出他,那條永遠朝一旁伸出去的腿,總是無法回到正確的方向——這是他永遠的標識,一輩子也不會消除的標記,如同罪惡。

她說:“無所謂了,我經歷的事情,比這個可糟糕多了。而且,我這樣子,誰會強奸我?我倒是希望有個人來強奸我!”

她身上還套著超市工作的藍背心,“福貴超市”四個巨大的字在她的前胸后背上都掛著——哪個男人會對“福貴超市”四個字有興致呢?而且她現在胖得低頭已經看不見自己的腳踝了,只看得見肚皮上背心的油漬。

“你胖了不少?!彼f,“我就放心了?!?/p>

她想他完全不懂外面的世界了。他可能還以為胖就代表生活得不錯。

“超市門口,看自行車的那個老頭……”他說,那個老頭今天趕他走,還叫來了兩個瘦小的保安,揚言如果他再出現,就把他送到派出所去。他只好躲到更遠的地方去。他是刑滿釋放人員,正等待一份不知道什么時候會有的工作安置,所以他最不能去的地方,就是派出所了。

“是的,老李,他是個好人,他提醒我,說你跟蹤我?!奔t燕摳著指甲縫。她從小就有這習慣,把指甲摳到只剩下細細的一根線,露出雪白的指尖的肉?!拔疫€得謝謝你,從來沒有男的跟蹤過我!現在,他們得對我刮目相看了,老李肯定會讓所有人知道的?!彼€是笑。

“你沒結婚嗎?”他突然想起一般,問。

“沒有。”她搖頭,又低頭,“誰會娶一個被強奸過的女人?”

“事實不是這樣?!彼f。

“你坐了十七年牢,我沒法嫁人。這不就是事實嗎,你以為還有什么別的事實?”

“我想要事實?!彼f。

“嗯?”她不明白,她想如果他真的要真相,他十七年前就應該為自己爭取的,反正她是為他爭取過的。

“我就想你、我,還有彭秀麗,我們三個人,當面說清楚事實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十七年就只想這個事。”

紅燕說:“所以你跟蹤我?”

他點頭,然后等著幾個放學回家的小男孩背著書包從他們坐的長椅前走過去。男孩們走過去了,他們并排蹲在黑水塘前,往里扔各種東西,磚塊、裝滿沙子的可樂瓶,還有撿來的爛鞋子。他們在比試誰扔得更遠,沒有人能把那些東西扔到水的對岸去。

“我不想跟蹤你,我其實,就是不敢主動跟你說話。”

“哦?!彼肫?,十七年里,她和彭秀麗都沒去監獄看過他。她是受害人,而彭秀麗是原告,她們都沒去看望過被告。而她們分別是他的妻子和繼女。她想,那應該再沒人去看過他了。

“我不知道你恨不恨我?我不敢跟你說話。但是,我一點兒都不怪你?!?/p>

“怪我?”她有點兒生氣,“我沒有告訴別人你并沒有強奸我,所以你就要怪我?”

“不,我是說我一點兒都不怪你?!?/p>

“我都去醫院做證明了,但那有什么用?”她說,說完自己先笑了。她想起自己拿到的那張處女膜完整的證明,現在那張紙還在她的抽屜里,就像一份恥辱人生的判決。她固執地保留著那張證明,但她沒給電動車老板提過那張紙。

她還想告訴他:“罪名是未遂。未遂,就是沒發生,既然沒發生,我再怎么爭辯,還有什么用?”但她沒說。她只是停了一會兒,看男孩們興高采烈地在不遠處比試投擲磚頭的游戲。小時候,韓大明受傷之前,她也喜歡來變壓器廠玩。那時,她總能在廠房的墻角或草坪上發現一些形狀奇怪的金屬小玩意兒,她把那些小玩意兒都帶回去。那其實都是生產變壓器的殘余廢料。韓大明是個手巧的男人,他用這些撿回來的廢料給她做了一個像變形金剛一樣的筆筒。那時她并不喜歡那個筆筒,因為太笨重,而她的夢想是舞蹈家,舞蹈家最不應該用的就是笨重的筆筒。那個筆筒,現在還在她家,放在廚房當磨刀的器具,很好用,只是變形金剛的腦袋就這樣被菜刀一點點磨掉,不過那實在是個不小的變形金剛,所以她還可以用它磨很多的刀。那是很好的時候,至少那時在變壓器廠玩的男孩兒們對她都格外友好,并不在意她是一個跟著母親嫁到這里來的外地人。直到韓大明受傷,她就不再來玩了。因為她以為,瘸了腿的韓大明不再美好,她不再喜歡跟他扯上關系。她后來猜想,彭秀麗跟自己的想法一樣,瘸腿的韓大明不再是光鮮的車間主任,只是一個令人同情的、殘疾的勞動模范。

紅燕說:“我當然不恨你?!?/p>

韓大明卻說:“我恨她,你媽媽。”

紅燕揚著眉毛又笑:“彭秀麗?誰不恨她,我也恨她?!?/p>

“我就是想要個事實,就是想我們三個人,我們本來還是一家人的,對不對?我們一起過了好幾個春節呢?對不對?我對她、對你都很好,對不對?現在我們能不能坐下來,把整件事說清楚。我就想這件事。反正我牢也坐完了,我不求什么,我就求事情在我們三個中間是清清楚楚的?!彼秸f越快。

“我想,我明白了?!彼f。事情對她從來都是清楚的。

十七年前那個夜晚,她在彭秀麗和韓大明的房間看電視。一部她最喜歡看的連續劇,里面的男男女女通通愛得死去活來,那個殘腿的女人總是不相信丈夫對自己的愛。片尾曲是《一簾幽夢》,好聽得她全身都發軟。她一點兒都不關心彭秀麗在隔壁房間做什么。隔壁房間是紅燕平日住的,只有一張小床和幾個大箱子,其中一個箱子裝著韓大明的工具,大大小小的鋼鋸和錘子在箱子里排列整齊。她從不被允許碰那些工具,因為“會傷到自己的”,韓大明說。不過,自從他一年前受傷后,他自己也再沒碰過那些鋼鋸和錘子了。

《一簾幽夢》片尾曲第一次播放的時候,那個雜貨鋪的老頭送了花生和毛豆來,她一邊吃毛豆一邊看廣告,等著下一集。

韓大明回來的時候,電視正演到關鍵的情節,殘腿的女人一直猶豫要不要自殺,此刻她看上去真的要用刀片切手腕了。韓大明不喜歡這部電視劇,因為女主人公的殘腿。韓大明買了豬棒骨回來,紅燕本應該立刻換一個電視頻道的,但她舍不得,她希望殘腿女人的刀片不要割下去,就算割了,也要被及時發現,送到醫院。

紅燕以為,是她在看的電視劇惹怒了韓大明,所以他才把豬棒骨扔在他和彭秀麗的大床上,讓血淋淋的骨頭弄臟了床單。血水和油弄臟的床單會很難清洗。

韓大明去了隔壁臥室,紅燕還在看電視劇。但是隔壁吵起來了。紅燕聽不清電視的聲音,只看見里面的女人躺在浴缸里,刀片遲遲沒有落下。真是緊張。

她跑著到隔壁,告訴他們別吵了。韓大明受傷后,總是喜怒無常。他們經常吵架。

雜貨鋪的老頭居然還在。他看了紅燕一眼,和平時沒什么不同,但很快紅燕就發現,那老頭沒穿褲子,兩條瘦腿像烤過頭的肉串,黑乎乎地從穿了太多衣服的身體里伸出來。

彭秀麗問韓大明:“你怎么早回來了?”

韓大明臉紅得像那根豬棒骨上深色的血,他打開工具箱,操出一把刀。這是他受傷之后第一次打開工具箱,這次他要修理的東西,是他的家庭。

“廠里停電!我要殺了你?!?/p>

雜貨鋪的老頭離開了,一邊走一邊不慌不忙穿褲子。紅燕看見老頭的白色內褲,松垮得像巨型尿布。

韓大明重復宣告自己要殺了彭秀麗,直到他的刀被彭秀麗奪走。他故意殺人未遂。

紅燕不知道彭秀麗如何靈機一動,嚷出韓大明要強奸她女兒的話來。她覺得自己肯定做不到,在那么短的時間里,講述一件并沒發生過的事,并且,令所有人都信服。

紅燕有時猜想,彭秀麗其實早有準備,她提前想好這樣一個故事,剩下的,只是等著有一天把它講出來。但也許,這個故事永遠也用不上,只要變壓器廠沒有停電、韓大明沒有提前回家的話。這樣的猜想讓紅燕感到可怕。漸漸地,她就不再這么想了。

那幾個男孩,還在水塘邊,投擲比賽似乎難以為繼,因為他們手邊可以扔出去的東西都已經被扔出去了。這會兒,他們都彎腰埋頭,可能在地上尋找一些大小合適的石塊。韓大明坐在長椅上,彎腰撿了個石塊,朝男孩們丟過去。他們一窩蜂過來,以為他扔了個什么寶貝。

只是個石塊,其中一個男孩叫著,顯得沮喪,其他四五個男孩莫名其妙地大笑。

這時,紅燕告訴韓大明,那個雜貨鋪的老頭,已經死了。原來雜貨鋪的地方,現在是一家沙縣小吃。

韓大明沒說話,又彎腰撿了個石塊。然后他站起來,胳臂在空中掄了好幾圈,才把石塊扔出去。

撲通一聲,石塊沒有飛到對岸。在快要越過黑水塘的地方,它幾乎像突然地,就落進水里了。

小小的一灣污水,為什么扔了那么多東西進去,也沒有填滿它?紅燕覺得這真是令人困擾的問題。

韓大明似乎在跟自己較勁,他繼續撿石頭,扔出去,甚至拖著殘腿往更遠的地方去撿更多的石頭。男孩們不知是激動還是憤怒,他們雀躍著,吼著紅燕不明白的話——可能那些話本來就沒有意義。他們只是樂于見到這個骯臟的老頭參與他們的游戲,或許他們只是不愿意這個老頭撿走了本應屬于他們的石頭。

紅燕一點兒也不想動,這是筋疲力盡的一天。

韓大明終于把石頭扔到對岸去了,他沖男孩們喊:“上西天吧!該死的東西?!钡穆曇羯硢《⑷酰瑤缀跻怀隹冢土⒖棠郎诳諝饫?。

男孩們望著水塘對岸,全都大張了嘴,“勝利了!扔過去了!”,他們烏拉拉叫著、喊著,跑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尋找或開發下一個游戲。

紅燕這才發現,韓大明扔到對岸去的,不是石頭,而是骨頭,那根豬棒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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