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米
悲憫
我總想起這樣的場景:
小村孤夜,昏暗油燈下,
神漢手握法器,
念念有詞,手舞足蹈,
神卻偏偏不附體。
我還見到這樣的場景:
當神漢使盡渾身解數,
精疲力竭,搖搖欲墜,
旁邊有個不相關的婦人,
神卻附了她的體。
往往是這樣:
努力的人,虔誠者,
神不一定偏愛他,鐘情于他。
不努力也不虔誠的人,
神反而會眷顧他。
法事完畢,
當神漢和婦人同時來到我面前,
除了無言地拍一拍神漢的肩膀,
除了對神采奕奕的婦人
視而不見,我還能怎樣?
萬物之上
我常常看到很低的大地,
我看見萬物的腳全都踩在大地上。
我看不見大地下面還有什么東西。
我總覺得誰也不能比大地更低。
我也看不見
大地上面
又有什么東西。
我在抬頭遠望時總覺得,
萬物之上,再無一物。
廣場
在空蕩蕩的廣場上,我看見一片葉子落下來。
不多不少,只有一片。抬頭看看暮晚的天空,
只有一縷低垂的黑云。
四下里看了又看,
我沒有找到丟棄這片葉子的樹。
我身邊無人,有風,
我的身體就這么莫名地突然冷了冷。
沙子和水泥
沙子和水泥是被水團結起來的。
它們團結之初,仍然是較為柔軟的。
當它們凝固,它們的結合比水泥堅韌,
比沙子堅韌,比沙子和水泥更強大。
如果水泥曾經溫柔似水的話,
如果沙子從前不過是一盤散沙的話,
現在它們已經改變了。
團結
就是
力量。
奇怪的是它們團結不久,
水就銷聲匿跡了,
沙子和水泥仍隱約可辨。
我想要充當的一直都是這樣的水,
——當粗糙和柔軟無比強大地
緊密結合起來,我愿悄悄退場。
寬恕
我在多年前就已學會寬恕。
像大地寂寂無聲,
寬恕了踐踏它的萬物。
像大地從不說出它的寬恕,
我只開出花來,
把自己藏在草木底下。
仿佛白色的冬天,
在委屈的枝上,
開了幾朵傲雪梅花。
一念
我有我的汗血寶馬。
我有我的鐵石心腸。
我要火車那樣蜿蜒而去。
就算坎坎坷坷穿越峽谷,
辛辛苦苦鑿出隧洞,
十萬大山也攔不住我。
我有我的威風凜凜。
我有我的弱不禁風。
我最終還得石頭那樣
停在某地,
就算斑斑銹跡,枯槁一生,
十萬繁花,仍怯于嘲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