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本道
中國人對于家的理念可謂源遠流長,根深蒂固。還在蒙昧的幼年時代,孩子們最專注的游戲就是“過家家”。窮苦人家的孩子年齡稍長些就參與力所能及的家務勞動,謂之“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古時候的文人墨客雖顛沛流離,四處漂泊,但心中也總是有一個“家”維系著,單是李白就曾在詩中多次流露出對家的思念,如“錦城雖云樂,不如早還家。”、“一為遷客去長沙,西望長安不見家。”
家是什么呢?遠古時期倉頡造字為“家”字的設計是一個屋頂下放著一頭豬,當時的念頭,“家”或許是人住在房子里,且有豬肉吃。盡管倉頡對后代子孫福祉的構想煞費苦心,但當時“家”的水準與其它動物棲身的窩在本質上并無二致。幾千年歲月流轉,至今表述“家”的文字符號依舊沒有絲毫的改變,但其內涵卻與倉頡當年所謂的“家”有了天淵之別。人是有思想的動物,棲身之地除吃、住的功能外,還必得有諸多享受生命的設施。特別是階級社會產生以來,人與人之間貧富差距逐漸拉大,家與家的標準自然更是不可同日而語。封建帝王的家,可以是“鳳閣龍樓連霄漢,瓊枝玉樹作煙蘿,”而貧民百姓的家卻寒酸到:“床頭屋漏無干處,雨腳如麻未斷絕”。家,無異是人的棲身之地,僅就這個意義而言,家是與房子相關連的,于是,眾多的人便認為家是一處房子或一個院落,是有形的,是物質的。然而無數事實又證明,建筑并非是家的全部,當一個人和自己的家人從一處房子里搬走,即便產權所屬依然,但失去了往日的溫馨與快樂,誰還會認為那里是自己的家呢?對名人與賢達而言,那里或許可稱作是故居,對平民百姓而言,只能是曾經住過的地方而已。這樣看來,家,又是具有巨大精神含量的地方——充滿著溫馨、快樂、親情的地方。每年春節之前,風雪嚴寒之中,眾多外出打工的人們肩扛手提鼓鼓囊囊的大包小包,裹挾在茫茫人海之中買票上車,如同滔滔巨浪中隨波逐流的小舟,就是因為有一種精神,一種信念在支撐著他們,即每個人內心深處那個“家”。這個家,無論是高屋華堂還是竹籬茅舍,與回家都并無關系,他們所要的是那里的溫馨、親情、快樂的味道。
回想過往的幾十年間,自己的家曾遷居多次。年近三十剛結婚時,機關還沒有足夠的家屬住房,許多年輕的夫妻由機關行政科指定住在機關獨身宿舍里,每家一間15平米的房舍,做飯、洗衣等家務全部在宿舍的過道里。那時誰家做了好吃的飯菜瞞不住人,這家到那家蹭頓飯,喝頓酒都習以為常,每日里早、午、晚三個時段全樓響徹鍋碗瓢盆交響曲,造廚的煙氣如云似霧,整個三層的獨身宿舍樓被戲稱為“冒煙樓”。隨著工作崗位的變動,幾次遷居生活條件都有了很大的改善,心情也輕松愉快了許多。然而每次遷居最初的一段時間,總有種找不到歸宿的感覺,一家人似乎只是這座房子里的過客。于是便常常回憶起在“冒煙樓”里那種大家親密無間,無拘無束的快樂溫馨氛圍。若再往前追溯,這樣的體會就更是刻骨銘心。上世紀六十年代,我到遼南山區“插隊”,下鄉翌年被抽調到公社作報道員。那時公社干部平時并無休息日,每月只放兩天假,每逢假日,我也會迫不及待地步行十幾里山路,回“青年點”那個心中的家與同學團聚。當落日的余暉彌漫在小山村的上空,從山崗上看到“青年點”屋頂的炊煙裊裊升騰時,一種恬淡、安然的感覺立刻涌上心頭——我又回家了,這種感覺至今閉上眼睛仍然可以真切地感受到。
獨自踏上人生旅途的幾十年,我深切感受到有一個溫馨、快樂、友愛的家,對于各式各樣的人都是不可或缺的。家是物質的,但更是精神的,曾經在電影、電視里見到過,也曾親臨某些真正意義上的“豪宅”參觀過。所有的裝飾都是歐式風格,盤旋而上的樓梯鋪著腥紅的地毯,餐廳潔凈寬敞,纖塵不染,甚至屋外有著小花園、停車場……而“豪宅”的主人卻俗不可耐,那位比男人更成功的太太一身的珠光寶氣,頤指氣使地指揮著無所適從的男人做這做那。這樣的家并沒有讓我產生絲毫的羨慕。在這個完全物化了的空間里找不到一點自由的精神,長此以往,那男人會不會被女人逼得發瘋?
家,是充滿誘惑力的地方。它首先是一所房子,但更重要的是有種特殊的況味。這種況味不是有多少財產,不是有什么樣奢華的擺設,而是一種生活方式,一種精神的守望。只有在充滿溫馨愛意的居家日子里,才會讓人有充沛的精力和激情,創造一個屬于自己的理想世界。
盤錦白米飯
中國的漢語表述內容和表述方式,可謂豐富多彩,包羅萬象,妙趣橫生,但仔細琢磨起來,卻也時有言不及義之處。僅就國人常掛在嘴上的“吃飯”這一動賓詞組而言,原本講的是“吃”與“飯”之間的關系。按許慎《說文》解釋:飯,食也,又說:食,米也。但是日常生活之中,大小宴會之上,吃的卻往往不是飯,餐桌上擺放的盡是些美酒佳肴。酒可暫且不去論,那菜可以說是林林總總,五花八門,主菜及圍碟數不勝數,雞鴨魚肉,南北大菜直至滿漢全席。其間主人頻頻舉箸,嘴上也是說著:“吃菜,吃菜”,而“飯”卻幾乎無人問津,似乎成了陪襯或是蛇足。
然而事情往往還有另外的一面。在我居住的北方小城盤錦,不管是家庭里的日常小吃,還是高級酒店的大小宴會,擺到臺面上的“飯”是絕對不可小覷的——即用地道的盤錦大米做成的白米粥或是白米飯。盤錦人請客,酒菜未上來之前,主人往往先請客人每人吃上一小碗白米粥或是白米飯,講究的是“別讓酒菜攪和了白米飯的原味”。在座的賓客也心領神會,立刻端起碗來,不就任何菜品,幾口就把一小碗白米飯吃光。多年離家在外的游子,與家人聯系的口頭禪是“常捎來些家鄉的大米吧,多日吃不到家鄉的米,心里總是空落落的”——盤錦大米那特殊的口味,成了家鄉游子心中綿綿的鄉愁。來此做客的外鄉人,只要吃上了盤錦的白米飯,就再也不想吃別的主食,臨行前還會想方設法盡力在行囊中多帶些盤錦大米回去。自有快遞以來,每到新米上市的季節,盤錦大米的輸出量,幾乎要占快遞總量的三分之一。
盤錦地處遼河和大遼河下游,境內地勢平坦,有大小河流21條。充足的水源優勢,加之在漫長的地質演化過程中,形成的河流沖積、洪積、海積和風積,土壤沉積厚度大,且鹽堿成分高,非常適合水稻栽培。盤錦的水稻栽培已有百余年歷史,新中國成立后,黨和政府開始大規模墾荒造田,興修水利,改良土壤,尤其是以國營農場為單位進行農田開發建設,為盤錦成為國家重要的商品糧基地奠定了堅實的基礎。改革開放為這方土地注入了極大的能量和活力,就農業生產而言,這里的水利灌溉設施配套完善,抗洪排澇能力不斷增強,水稻生產實現了全程機械化,已經建成國家重要的商品糧生產基地,160萬畝水田,每年產優質大米近百萬噸。得天獨厚的水源和土壤質地結構等優勢,加之選用優良粳稻品種,嚴格按照生產有機食品的農業技術操作規程進行農事作業,使盤錦大米直鏈淀粉含量低,韌性強,口感好。從外觀看去,籽粒飽滿,長寬適中,色澤晶瑩青白。
每年的七、八月間,正值“稻花香里說豐年”之際,水稻開始楊花了。一株稻禾,大約能開出兩三百朵稻花,一朵稻花就會形成一粒稻谷。稻花很細小,而無數比花朵更細小的花粉,如煙似霧,在密密匝匝的稻禾間穿行。此間,陽光格外強烈起來,氣溫可達30多度,這時水稻開始灌漿了。谷漿匯聚,在烈日下濃縮,逐漸變硬,便形成了稻粒,每顆稻粒都是陽光、土壤、水分和農人汗水的結晶。中秋過后,水稻開始收割,田野里彌漫著成熟稻谷那清淡、樸素、干爽的香氣。十月間,各家的新米下鍋,隨著鍋里的水漸漸沸騰,大米的香味也隨之裊裊升騰,米香從廚房飄出,從煙囪、小院飄出,在四方繚繞,于是整個村莊都沉醉在了濃濃的米香之中……盤錦大米,無論是蒸、煮、燜做成米飯,其外形都是晶瑩剔透,顆粒飽滿,粒粒可辨,吃到嘴里清香潤滑,且不失韌度。多數盤錦人習慣用大米煮粥。“見水不見米,非粥也;見米不見水,非粥也。必使米水融合,柔膩合一。而后為之粥。”這是袁枚在《隨園食單》里為粥做出的定義。我想,如今或許只有盤錦大米煮出的粥,才能達到這樣的標準了。盤錦大米因其特殊的水源和土質條件,不單籽粒飽滿,且米粒上有層油狀的薄膜,膠稠高,蛋白質和氨基酸含量豐富,熬出的粥又稠又粘,呈鵝黃綠色。熄火之后再微微悶一會,粥面上會結出一層亮白的粥膜。據說這是米油結成的面子,吃下去補人,特別是補小孩的大腦。舊時江南鄉下一些地方常在秋后舉辦粥會,依據農家煮成的粥面能挑起幾層粥膜,來評定“種稻狀元”呢。當今盤錦鄉下,戶戶農家煮出的粥都能挑起幾層粥膜來,如此看來,盤錦當屬是“種稻狀元鄉”了。
廣袤的盤錦大地,又迎來了金風送爽,稻浪翻金的美好時節。“笑歌聲里輕雷動,一夜連枷響到明。”范成大的詩句,常讓我想起農家面臨豐收年的喜悅。一株水稻,從整地、育苗、插秧、除草除蟲、施肥、灌排水,到收割、晾曬、脫殼等工序,從田間擺到了餐桌,讓人怎能不珍視?每一粒晶瑩的米,都蘊含著自然的美意,是天地精氣的凝結,是辛勞與汗水的成果。
如今,盤錦大米已蜚聲海內外,因其外觀品質好、加工品質好、理化性質好、食味品質好、衛生品質好等特點,被國家質檢總局評為“國家地理標志產品”,獲得“中國名牌”和“中國馳名商標”等殊榮,2008年被指定為“北京奧運會專用米”,盤錦大米做成的白米飯,遂實至名歸地成為了海內外矚目的一道美食。晶瑩無暇的盤錦大米,樸實而又天然,這樣的本質屬性,才使得一粒粒水晶般的米,無須精雕細刻,只需添上水,“釋之叟叟,烝之浮浮”,即能成為誘人的美食,為人類提供繁衍生息的能量。其實,具有如此天然品性的美食并非絕無僅有,著名的兩道川菜:“開水白菜”和“素燒青菜頭”,從食材到烹調,也都極其簡單,充分體現著“蜀江水碧蜀山青”的天然韻味,與盤錦白米飯一樣,稱得上是俗中之大雅了。倏忽想到古人所謂的 “大道至簡”,講的也是這樣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