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主可控工作發展建議

◎陳左寧院士

目前，我國正處在一個非常關鍵的發展階段，網信軍民融合工作事關國家信息安全和發展。國家一直非常重視信息系統的自主可控，像核高基的提出，就是專門支持信息系統基礎軟硬件的自主可控。今天借這個機會談一下我對信息系統自主可控工作的一些想法，主要包括以下三個方面:

一、要增強自信心，堅定不移地走中國特色信息技術以及信息產業自主可控的道路

關于信息系統自主可控，習主席在多次講話中都有明確指示，我們要領會講話精神，堅定不移地走自主可控發展道路。可以說，這也是國家網信領域非常重要的任務。這些年來，網信領域自主可控工作雖然取得了一些成績，但是在發展過程中也遇到了不少困難，大家可能現在也能直接感受到。例如我國自主研發的CPU和操作系統，盡管我們搞了這么多年，但在功能、性能、產業生態，特別是市場應用推廣方面，還有很多工作要做。近兩年，業界也出現了不同的聲音，有些認為自主可控很難發展下去，甚至認為根本不必強調自主可控，而且這種聲音越來越強。

在核心技術發展方面，“十五”、“十一五”我們主要是獨立自主發展，“十二五”后開始引進、消化、吸收。由于引進、消化、吸收，微軟進來了，做CPU、芯片的所有主要廠家全進來了，跟我們搞合資。所以，大家就有了疑問，原先是發展自己的體系，現在又搞合資，對于這種競爭，存在很多說法。我個人認為，雖然在發展中遇到了一些問題和分歧，但我們一定要清醒地認識到，只有堅定不移地走自主可控的發展道路，才有可能從根本上解決我國在網信領域受制于人的局面。自主可控和關門發展不一樣，如果我國真正走到了消化、吸收、再創新這條路上，實際上也是可以做到自主可控的。

當前，自主可控不是要不要做的問題，而是怎么做好的問題。去年下半年，工程院組織了一個課題組去俄羅斯等國家做了一次專題調研。我們發現俄羅斯長期對歐美國家的信息技術產品保持警惕態度。他們堅持從國家安全發展戰略出發，規劃自己的信息技術和產業的發展路線，特別是注重芯片和操作系統的自主研發，堅持在與安全和國防等相關的關鍵領域使用自主可控的信息技術產品，并且在民用電子信息領域逐步開展替代，避免在信息技術及產業方面受制于人。我們國家在自主可控的道路上也需要有這樣的自信心和決心，我認為我們現在實際上是缺乏這方面的自信心。調研組去年到俄羅斯的時候還帶了一些問題去。比如，國際上現在主流的Wintel體系，包括現在的Android+ARM體系都不是我們國家提出來的，這兩個體系的主要技術，要么是完全由西方國家封閉，要么就是由這些國家提出來，給我們授權使用。去年中興通訊遇到的情況實際上就跟這個有直接關系，因為這兩個體系本身都是受制于人的。我們調研的時候提出了這方面的問題，就是國外的主流體系跟我們國家的發展，特別是跟安全相關的發展的關系，俄羅斯到底是怎么處理的。我們提出這個問題，對方覺得非常奇怪，他們認為這不是一個問題。國家信息技術要怎么發展，國家安全要怎么做，為什么非要考慮別人的主流怎么走。例如，他們提出，在軍事方面，俄羅斯的微電子技術相對西方是比較落后的，他們在莫斯科的郊區，有一個90nm的線，要是我們國家，會覺得90nm不能用，但他們覺得，芯片能力不行，但依托很好的物理、數學基礎，可以把總體架構、建模、方法和算法做得很好，到最后整體性能照樣不低，這給我的觸動非常大。

大家都知道，凡是西方封鎖我們、逼著我們的，我們就能搞出來，而且,如果我們一直持續做，就能越做越好；凡是開放的，我們往往做不好。這是為什么呢？這值得我們反思。俄羅斯芯片硬件不行，但他們想辦法發揮自己的優勢，在體系架構以及軟件、方法和算法等方面下功夫，很多關鍵領域的方法、協議都是他們提出的。我們正相反，比如核高基軟件、硬件這兩個領域。首先是軟件，很多基礎軟件現在是開源的，但是對于開源軟件我們搞清楚了沒有？我們僅僅是拿來后馬上集成，盡快變成產品，這些產品很多都是同質化、低水平的。如果我們能真正把這些技術研究下去，為什么Android不可能在我們國家產生？我們做的這些系統，其實對開源社區沒有多少核心貢獻，就是因為我們太浮躁，別說安全問題沒有很好地解決，就連開源都沒搞清楚，或者說在開源的基礎上，沒有做出自己有創新的內容。CPU更是這樣，因為大家都著急趕上。我們現在的CPU跟西方國家至少差一代半，以龍芯為代表，大家都看不起，覺得有很多短板，但是大家要知道我們的起步晚很多。從X86開始，到IBM的Power、ARM，所有這些廠商都跟中國合作，我們很多公司都是直接引進，像X86，Intel是不可能把核心技術給我們的。合資公司也是國外廠商控股，主要目的就是利用我們的市場，只把成熟的、可以占領市場的技術給我們，然后利用我們低成本生產。

有人說，ARM是授權的，可以一次授權，一勞永逸。但是他們在不斷進步，如果我們不消化吸收，總是一代又一代地引進授權，實際上還是受制于人。這樣發展下去，最后我們到底能掌握什么技術？這種心態讓人很難理解。

二、創新驅動，走可持續發展的自主可控發展道路

現階段，我國自主通用CPU、操作系統、基礎軟件等產品在性能、功能、產業鏈等方面相對國外還是有代差的，而且，主要是靠國家項目支持，政府和軍隊政策去推動應用。從長遠看，單靠政策保護和國家扶持，集中在黨政軍有限的領域內，是形不成市場規模，也難以支撐長遠發展的。

我們走自主可控發展道路，絕對不是保護落后。在一個封閉的市場內固步自封是絕對不行的。自主可控領域的科研單位和企業，一定要加強自主創新，通過各種手段增強競爭力。我們要在技術上有創新，比如處理器，在工藝受限的情況下，要在設計上下功夫，不斷提升性能，同時注重軟硬件的協同創新。硬件能力有差距，靠軟件優化來補，軟件硬件有差距，我們可以靠整體優化設計來提升整體的能力。例如，最不被大家看好的龍芯，幾年前很多指標都不行，在最近由工信部組織的黨政辦公系統的測試中，19家整機企業產品的性能與可靠性與飛騰的ARM不分伯仲。這說明，龍芯這幾年在不斷彌補自己的短板。另外，神威的中核處理器，通過架構和微結構的創新，計算性能比Intel最先進的Micro處理器，包括GPU都要高，特別是它單位功耗提供的性能也是領先的。就是因為它的面世，以及全國產CPU做成的太湖之光，美國評價是，原來可以靠CPU控制中國的超算，現在控制不了了。所以，我們中國人要有自信心，我們是可以做到創新的，而且我也希望我們的用戶能給國產創新一些時間。

在自主可控的基礎上，通過創新是大有前途的。現在像大數據、云計算、物聯網、5G，特別是新一代人工智能的出現，新應用越來越多。我們在基礎軟硬件方面，如果能及早布局，趕上應用新浪潮，在某些方面我們應該可以實現彎道超車和換道超車的。以前在傳統領域，我們總是跟在別人后面，因為他們起步早，都研究多少年了，我們很難超過，能替代就不錯了，但是在新的領域卻是有這個可能的。

三、加強軍民融合，做大做強自主可控信息產業

自主可控工作既要立足于黨政軍等關鍵領域的信息安全需求，又要放眼國內外競爭市場。軍民融合是自主可控最有力的助推器。關于自主可控方面的軍民融合我有四點建議。

第一，要加強需求的融合。黨政軍等核心領域的信息系統對自主可控的要求是最強烈的。目前軍地都在推動自主可控的工作，武器裝備、指揮系統、黨政辦公等，都在進行國產化工作，這些領域對自主可控的需求有差別，但也有很多共性需求。這就需要我們深入研究，把軍地兩個大市場的需求結合起來，避免資源浪費。

第二，要注重技術的融合。從兩彈一星開始，軍隊武器裝備發展和信息系統建設一直堅持走自主可控發展道路，已經積累了很多先進技術，同時也培養了大量優秀人才，涌現了一批勇攀高峰、敢打善拼的科研團隊，形成了我國特有的軍事科研文化和科研機制。這些軍民兩用信息技術完全可以為我國IT產業發展服務，北斗就是一個比較典型的例子。同時我國經過數十年的改革開放和發展，特別是近幾年，我國很多面向市場的企業，在信息技術方面發展非常迅猛。一批技術先進、能力強的優秀企業，在信息領域有很多先進成果，并且首先在民用市場應用，這些能力同樣可以為軍事信息系統發展服務。軍地信息技術的融合將會為自主可控處理器、基礎軟件等的發展帶來更好的機會。

第三，要重視人才融合。國家大力支持創新，打通科技成果轉化的渠道。目前地方上的高校、科研院所，還有一些國防軍工單位的人才和技術，有很多已經加入到企業創新中。這次軍改，將會有數萬優秀人才軍轉民，他們了解部隊需求，同時也具有很好的作風，有些長期在科研、管理一線，對國防科研事業有很深的情節，這些人才是國家的寶貴財富。科技創新人才是關鍵，在軍民融合工作中，我們也希望能夠重視這些人才，為他們提供良好的創業和工作條件，發揮他們的優勢。我們也希望，他們到了地方以后，不管是到民營還是國企，最好能夠繼續為軍隊服務，能做好軍隊和地方的橋梁。

第四，架構和機制的融合。軍隊各類信息系統從設計、部署、運用、維護和服務，需要深度的軍民融合，這主要是由于軍事信息系統涉及到了信息內容。很多武器系統是“交鑰匙”工程，像艦船，鑒定完后，直接交付。但是，軍隊信息系統是不同的，需要對系統全壽命周期的介入，尤其是在當前大數據和人工智能時代，更是如此。軍隊信息系統對服務提出了更高的要求，甚至要求有個性化服務，安全性要求也很高。我國以往明晰的甲方乙方關系，以及相關的組織架構已經不太適合現代軍隊信息化建設的發展。我們希望借助這次軍改和軍民融合組織架構的調整完善，能推出適合軍隊信息系統全生命周期的軍民融合體制機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