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昱君
一、東亞封貢體系的衰落
(一)東亞封貢體系的構成
蒙古帝國的元政權衰亡后,1368年明帝國建立,國力日漸昌盛,到了永樂年間達到頂峰,出現了“萬國來朝”的空前盛況,東亞封貢體系日益穩固并維持了長久的運行。到1500年,世界有三大國際關系體系并存:即歐洲秩序、穆斯林世界以及東亞封貢體系。
東亞封貢體系是指在東亞地區形成的、以宗藩關系為基礎的地域性的國際體系。“封”是指中原皇帝通過冊封各藩屬國來確保自己天下共主的地位;“貢”是指藩屬國通過朝貢表達對中原皇帝的尊崇,并且通過朝貢確保與中原的往來貿易。有學者認為東亞封貢體系是以中原王朝為中心的“圈層結構”,而根據與中心的距離以及受中原王朝影響的程度則可以分成三個層次:核心圈層即“漢字文化圈”,包括朝鮮、越南、琉球以及某一階段內的日本;中部圈層包括一些游牧民族所構成的屬國或部落;外部圈層則包括南亞、東南亞以及日本。
(二)宗番關系
宗番關系最早來源于西周的宗法制與禮樂制。比較形象生動的例子就是周代所形成的“五服體系”,“五服體系”繼承并發展了夏代與商代的“內外服”制度。因此東亞封貢體系下的宗番關系是按照嚴格的禮儀制度與等級規定所建立的,其中蘊含著“華夷之辨”的“天下”思想。在宗藩關系中,中原王朝作為宗主國,更為看重的是政治上的藩服和體系內的秩序,而各藩屬國追求的則是經濟利益和軍事上的安全感。藩屬國的國王繼位,須經過宗主國的冊封,才算取得合法的地位;藩屬國需定期向宗主國進貢;宗主國負有幫助藩屬國維護統治秩序的責任。藩屬國不能視為獨立政權,只能看作宗主國的附庸,藩屬國與宗主國內部的諸侯國相當。
(三)東亞封貢體系的逐漸瓦解
兩次鴉片戰爭之后,中國逐漸被卷入到資本主義世界經濟體系中,原有的“天朝上邦”的光環逐漸褪去,東亞封貢體系受到近代西方條約體系的沖擊。1852年,暹羅最后一次向清帝國朝貢,之后便脫離宗藩關系,宣布成為“自主之國”。1868年,日本提出使琉球“廢國置藩”的要求,1874年日本出兵臺灣,中日簽訂《北京專約》,1879年日本吞并琉球并將其改為沖繩縣。1875年緬甸最后一次向清帝國朝貢。1874年,越南與法國簽訂《西貢條約》,后又簽訂《順化條約》,規定越南成為法國的保護國,法國在實際上取代了清政府在越南的地位。1885年中法戰爭后,中法簽訂《中法新約》,清政府承認法國對法屬印度支那諸殖民地的權利,承認越南為法國的附屬國。
1871年李鴻章與伊達宗城簽訂《中日修好條規》,日本國際法上獲得了與中國“比肩同等”的地位,為打開朝鮮大門創造了極為有利的條件。同時借第二年換約之機,日方得知中國與朝鮮宗番關系的實際內容:“中國對于朝鮮,雖與冊封與正朔,然其內治與和戰,皆朝鮮自主,與中國無關。朝鮮只要遵守冊封、貢獻例行之禮節,此外更與國政無關”。1875年日本軍艦“云揚”號炮擊朝鮮江華島炮臺。次年日本派兵脅迫朝鮮訂約通商,并派人來華交涉。總理衙門稱中國向來從不干預朝鮮的內政外交,因此日方認為朝鮮所謂“中華屬國”只是空名,并決心以“自主之邦”對待朝鮮,與朝鮮簽訂了《江華條約》。江華條約明顯暴露了日本渴望排斥中國在朝鮮“宗主權”的戰略野心,同時在國際法上否定了朝鮮與清帝國的宗藩關系。
二、朝鮮的國內問題
(一)官僚階層龐大
朝鮮的官僚階層即“兩班”(愿意是官員覲見時所分的文、武兩班,后代指朝鮮的官員階層)。李氏王朝自建國后,以儒家思想,朱子之學作為立國理論。朝鮮的科舉取士制度逐漸被兩班子弟所壟斷,變得日趨僵化死板,平民通過科舉及第做官的可能變得微乎其微。形成了世代官僚,即“不耕不商,粗涉文史,大決文科,小成進士”的狀況,隨著時間的推移,到了19世紀60年代,兩班階層及其家庭的人口總數已占到了朝鮮總人口的60%以上,占人口少數的平民階層負責王室與官僚階層的供養,此種“頭重腳輕”的畸形社會狀況成為朝鮮國內政局的重要不穩定因素之一。
(二)政治勢力分裂
1863年,朝鮮哲宗去世后,由于無嗣,大王大妃決定選宣君李罡應的兒子李熙即位,此為朝鮮高宗。1866年,高宗李熙大婚,取閔氏為妃,大王大妃宣布撤簾還政后,朝綱卻依舊被大院君把持。隨后,閔妃為首的外戚勢力影響高宗,形成了抗衡并打壓大院君的勢力,并在1873年發動政變將大院君逐出漢城。以金玉均為首的一些朝鮮官員,經過對比中日的近代化改革狀況后,認為與其跟隨中國,不如追隨日本,他們發起并成立了謀求朝鮮國家獨立與自由,以實現社會近代化為目的的開化黨,與大院君及閔妃等勢力分庭抗禮。
三、清帝國對待朝鮮的傳統政策
(一)朝貢貿易
中國與朝鮮都是以農業為本的國家,經濟基礎與綜合國力的保障都來自于自然農耕,屬于兼營種植業、畜牧業、漁獵采集的復合型農業經濟模式。“重農抑商”政策及“海禁”政策的影響,使得朝貢貿易成為中朝雙方的主要經濟貿易往來方式。海禁”致使東亞各國的海上貿易受到極大限制,只能尋求通過宗藩關系框架內的朝貢貿易來與中原王朝進行交易,最終導致朝貢貿易達到高度的壟斷化和官營化。朝貢貿易包括使行貿易和邊市貿易。朝鮮國土面積小,經濟相對落后,十分重視與清帝國的朝貢貿易,其盛產的人參、紅參在中國頗受歡迎,朝鮮也長期從朝貢貿易中獲利。
(二)“屬國自主”原則
雖然中國與朝鮮存在禮法上屬于“君臣”關系,然而中原王朝在處理與藩屬國關系時長期堅持“屬國自主”的原則,即儒家思想中“來而不拒,不往教之”的思想,與“德化政治”,“懷柔遠人”和“不治夷狄”的理念。
四、清帝國對待朝鮮政策的轉變
(一)沖繩問題
1879年,日本吞并琉球并改其為沖繩縣。沖繩事件對清政府產生了巨大震動,日本由此被視為中國的“肘腋之患”,“永久大害”。清帝國通過改革,將對屬國朝鮮的管理權由禮部移交北洋大臣直接監管,同時命令駐日公使協助北洋大臣處理朝鮮事務。由此,清政府對待朝鮮問題的戰略,由放任自流轉向積極介入,由“不治夷狄”轉向“固藩保邊”。
(二)訂約通商
清政府認為“日本有吞睡朝鮮之心,泰西無滅絕人國之例”,因此最終決定將西方列強勢力引入朝鮮,從而達到利益均沾的效果,利用均勢來制約日本。朝美于1882年簽訂了《朝美修好通商條約》。此后,以《朝美修好通商條約》為藍本,朝鮮在清政府的主持與推動下先后與英、德、意、俄、法等國簽約,實現了立約通商。清政府考慮到傳統的朝貢貿易恐怕難以繼續維系兩國的宗番關系,便決定與朝鮮訂約通商,以條約的形式使中朝的宗藩關系得到鞏固。1882年,清政府與朝鮮簽訂《中朝水陸貿易章程》,在保留傳統朝貢貿易以及宗番關系的條件下,中朝兩國正式開始條約通商。《中朝水陸貿易章程》在開篇注明:“朝鮮久為中國屬邦,所定水路貿易章程系中國優待屬邦之意,不在各與國一體均占之列。條約的簽訂后,清帝國在朝鮮的經濟影響與貿易總量都得到了顯著提升,也打破了日本對朝鮮貿易的長期壟斷地位。
(三)出兵朝鮮
1882年7月23日,朝鮮爆發“壬午之亂”。事件爆發后,日本“擬派兵船三只”前往朝鮮,使朝鮮國內大為震驚,朝鮮遂請求清政府派兵前往朝鮮,鎮壓兵變。清政府決定由北洋水師提督丁汝昌率艦隊護送淮軍吳長慶部3000人海運入朝。8月20日清軍在馬山浦登陸,誘捕大院君,誅殺叛軍首領,迎閔妃回宮,并恢復了高宗李熙的王位,快速平息了事變。
1884年中法戰爭爆發,清軍在戰爭初期遭受重創。因此日本認為清帝國暫時無暇顧及朝鮮問題,便操縱開化黨人在12月4日發動了“甲申政變”,意圖排除掉親華派的閔氏外戚勢力,組建以開化黨人為領導的親日派政府。次日開化黨便提出了《革新策》草案,其中第二條即指出“廢止朝貢虛禮”,即表明要使朝鮮擺脫清政府的控制以及原有的宗番關系,脫離封貢體系。清政府迅速采取果斷措施,袁世凱指揮駐扎在漢城的慶軍快速攻剿叛黨,再次平息了政變。原定要增援臺灣海峽的北洋海軍“超勇”,“揚威”艦也被清政府改調至仁川停泊以防止日軍來犯。
1894年,朝鮮爆發東學黨起義,清政府在朝鮮王室的請求下派兵入朝,清政府就此照會日本政府,日本也乘機派兵入朝。在全州和議達成后,日本卻找尋借口拒不撤兵,調停失敗后,日本海軍于7月25日在朝鮮豐島海面偷襲了清軍運輸艦“高升號”,中日甲午戰爭最終爆發。
(四)加強對朝控制
1882年“壬午之亂”后,日本與朝鮮簽訂了《仁川條約》,即《濟物浦條約》,日本獲得了以保護駐朝鮮公使館為名的派兵權與駐兵權。1884年“甲申政變”后,1885年四月日本政府派遣伊藤博文作為全權大臣赴天津與李鴻章圍繞朝鮮問題展開談判,并締結外交協定。中日雙方簽訂《中日天津會議專條》,其中一條“朝鮮若有變亂重大事件,兩國或一國要派兵,應先互行文知照”實際上使日本獲得了與清政府同等的對朝派兵權,為1894年日軍派兵入朝提供了實際意義上的法理依據。在“甲申政變”被平息后,清軍從朝鮮撤軍。清政府渴望在無駐朝軍隊的情況下大力加強對朝鮮的實際控制,考慮到在前兩次事變中的表現,李鴻章遂推薦袁世凱出任駐朝通商事務大臣。在察覺到閔妃集團有親俄傾向后,李鴻章又奏請朝廷將大院君釋放,由袁世凱將其帶回,作為制衡閔妃集團的重要力量。早在“壬午之亂”被平定后,清政府中便有許多人對清軍實力抱有過于樂觀的期望,壬午對待朝鮮與日本問題與其寄希望于外交措施,不如直接采取武力解決,更有人提出應在朝鮮設立監國。張佩綸等“清流派”提出了“征日論”,即應訓練東征軍隊,以武力征服日本。
如今袁世凱在朝鮮的地位如日中天,已經相當于凌駕于朝鮮政府之上的“太上皇”,對朝鮮的一切內政與外交事務予以監督并干涉,極力維護清朝商人的在朝利益,還控制朝鮮海關、鼓勵清朝商人在朝商貿、壟斷朝鮮電線和通信、整頓航運等等,迅速扭轉了之前朝鮮經濟由日本一手掌控的局面,甚至“任意侮辱韓廷君臣”,極大地鞏固了清帝國的宗主國地位,并且有力地加強了了清帝國對朝鮮的影響和控制。
雖然袁世凱在朝鮮的表現可謂“先正藩屬之名,以防其僧越,復籌外交之法,以杜其侵欺”,然而朝鮮自身國家與民族的發展卻顯現出停滯,腐敗日益加重,底層民眾生計艱難,社會矛盾尖銳,這既加劇了朝鮮改革派官僚對清政府的不滿,又為1894年的東學黨起義埋下了伏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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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黑龍江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