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溪與芷草

戈明康

每年桂花盛開的時節，是小鎮最熱鬧的時候。桂樹長在岸邊，游人劃船經過，總會惹得桂花飄落，浸潤在水中，滿溪馨香。水鄉的女兒，自然與水相同，可我卻怕水。從會走路時起，我便站在岸邊，靠著高高的桂樹，看來來往往的船只，千姿百態。像是生于水旁的芷草，我的名字，芷寒，帶著孤冷的芬芳。

桂花香氣吸多了會醉。迷迷糊糊間，有人拍我的肩膀，是爸爸。爸爸長得很白，似江南的優雅，桂花的素潔，一彎淺笑總掛在嘴角，鎮上的人都很喜歡他，叫他“白醫生”。對，爸爸就姓白，他是鎮上唯一的醫生。有時候，他會乘船到別的鎮上給人看病，一去就是好幾天，家里就只剩我一個人。我的媽媽，聽人說，她在我三歲那年桂花凋謝的時候離開了家，她是坐船走的，那天清晨，桂樹上只留下了翠綠的葉子，桂花鋪滿水面，像白綢。

我用筷子撥弄著盤子里的清蒸魚，上面有桂花作點綴，毫無食欲?；蛟S是獨自撫養我的緣故，爸爸做菜手藝極佳，但一看到桂花，我就想起那天傍晚來我家的佳佳老師。她是來勸我上學的，那一身鵝黃花瓣白旗袍總讓我回憶起沒多少印象的母親。更重要的是，她和爸爸在一起了。爸爸知道我會不高興，這幾天一直對我小心翼翼的，生怕哪里惹到我?！败坪?，爸爸夾了一筷子魚放到我的碗中，“爸爸明天要去給隔壁鎮子的王爺爺看病，他腰傷好久了，這幾天讓佳佳老師來照顧你好不好？”我狠狠地把桂花瓣碾碎，強忍住眼淚抬頭看著面帶愧疚與討好的父親?！昂谩弊钟采財D了出來，像是喉嚨中卡住了魚刺。我抿了抿嘴唇，又問：“可是，爸爸，你可不可以告訴我，媽媽到底去哪里了？”爸爸臉上的笑凝滯了一下，隨即又如桂花般淺淺地綻放：“吃飯說話會被嗆到的，快點吃，吃完飯看看書出去玩都可以，爸爸還有東西要收拾?！闭f罷起身離開了餐桌，可我分明看到了他眼中的淚，像晶瑩的桂溪水。

清晨，送爸爸，佳佳老師早已在溪邊等著了。她幫爸爸把系船的繩子解開，我在片片桂花中發現了一小株芷草，在白白的花瓣中探頭探腦，這樣的芷草還未開花，就有了香氣。爸爸摸了摸我的頭發，溫柔地說：“在家里要乖，聽老師的話。”說完抬頭與佳佳老師對視了一眼，上了船。那一刻，我看到了在爸爸眼中，比桂花還要美好的東西，究竟是什么，我說不上來。爸爸的船漸行漸遠，小舟駛過水面留下的桂花痕跡已恢復如初。佳佳老師牽著我的手回到家里，我知道以后一個人在家的日子不會再有了，可我并不開心。“芷寒，”佳佳老師打斷我的思緒，她的聲音也是那么好聽，“你聽過桂溪的故事嗎？”我搖頭。她笑笑，將我擁入懷中，她身上有甜甜的桂花香氣，“有個小女孩，她的父親生了重病，她就在溪邊撿拾掉落的桂花換錢給父親治病。那天，小女孩為了收集落在水中的桂花不小心跌進了水里，可她被人推到了岸上。那個人，是她的父親，可他卻再也沒有爬上岸來。傷心的她化成了一棵桂樹，陪伴著小溪。桂花是她的眼淚，在她父親離開的那天，有些落在水中，便隨著水流飄向遠方；有些落到地上，就變成芷草，與桂樹一起，等候親人歸來?！蔽已劭魸駶櫫?，她又說：“這只是個傳說，不過，父親對女兒的愛是相同的。你爸爸說，他這次出去就是為了把你的學費攢齊。你不喜歡水，他想讓你去北方讀書，那里……”話未說完，我掙脫她的懷抱跑了出去。跑到溪邊，桂花在水中漂著，我的眼淚流下來，打濕了衣襟。我像是芷草，等待著歸人。

花從枝頭凋謝，風與流水都會給它一個歸宿。桂樹長在岸邊，秀著芬芳的云朵般的枝椏。不管它能生長多久，都會守候水鄉今生的歲月。芷草等在樹下，它需要帶著桂香的溪水的滋養，芷草會長大，它要開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