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仕
幾千年以來,人類不停地用自我的局限認知去建造、破壞,在大自然中竭盡所能地掠奪資源,以證明人類在地球上的優越性。然而在脫離了遠古社會的篝火、步入現代文明之后,從觀看到記錄,由繪畫到攝影,人們對大自然的情懷始終常盛不衰。無論是在遠古時期的巖畫中,還是在現代科技發明的膠片和數碼圖片里,誰也無法統計,自然世界被凝固了多少個瞬間。
如戈壁、沙漠、雪原、沼澤等,那些看上去不適應人類生存的地帶,卻是很多奇特生物的家園。那里不是蠻荒之地,而是真正的原野。它們在那里生活的相得益彰,它們才是那里真正的主人。人類本就是生態系統中的一類生物,沒有人類足跡的天地并不意味著單調乏味,不經開發的大地更不意味著毫無價值,這個世界需要保留真正的原野。用自然攝影的方式去體驗大自然所賜予人的感受,是一種源自基因內的本能。在人類的潛意識里面,有著了解自然與生命的欲望,眼睛能看到、感受到的一切若能被攝影定格,則會傳遞出攝影師當下的心相與感知。
大自然的生命力
程斌是一名職業攝影師,除卻日常工作外,他喜歡用自然攝影來表達自己的感受。從幼時起受到家中開照相館的影響,那暗房里的紅色燈光是如此地神奇,令他少年時便習慣用相機記錄一些自我感受,比如庭院里樹木的光影、天空和云朵的形態和昆蟲有趣的隊形。“現在看到一張老照片會想起一件事,想起一段時間的生活狀態,家里的照片多了之后就組成了我的人生故事,而不只是人像的復制。照片更像是我們的人生截面,是書簽……”
“拍攝自然生態,不僅因為通過拍攝可以認知到很多新奇的生命,更因為自然本身的博大精深吸引著我去拍。”和小時候一樣,程斌始終覺得整個生態系統是充滿著魅力的,用他的話來說,是從各個角度都散發著難以言說的美。
在自然攝影的語境里,美的層次其實很豐富,自然之美也至少可以分為3個層次:視覺美、行為美和關系美。人們拍攝照片第一反應是基于對美的本能追求,但在拍的過程中,會慢慢發現,我想要拍的不只是視覺美,更想要反映出它在生物鏈中的位置和獨特性,也就是它的行為美和關系美。為了展現自然深層次的美,程斌全身心去觀察、去了解。以至于你會驚嘆于他對生物的了解,他知道彈涂魚會含一口水在陸地上活動多久,知道它們打架或求偶時的下一個動作是什么;他知道怎樣通過觀察紅樹林去判斷海洋是否健康;他也知道生活在海島上的黑枕燕鷗會落在什么地方休息。
在大自然里面有一種非常奇特的生命力,程斌認為自己選擇自然攝影的原因,就在于這種生命力所傳遞出的一切,他們是宏大而充滿美感的,這種美感源自天然,而去發現、追逐、感受的動力就存在于他的本能里。
自然攝影并非信手拈來
許多攝影愛好者常常會認為自然攝影只需要學會基本的技巧,配置先進的器材裝備,然后靜待大自然呈現出絕佳的時機,然而程斌的許多作品都并非守株待兔后的信手拈來,而是先要在頭腦中形成完整的畫面,再通過耐心地嘗試和精確地把握來達到預想的效果,記錄和藝術的完美結合,還需要攝影師對拍攝有高超和綜合的駕馭能力,才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做到平衡。
比如程斌曾在甘肅尋找拍攝絹蝶時,經過很多天的摸索和調研,他在深山里一條繁忙的公路旁看到了它們,通過觀察它們的生活習性來預判和設計。絹蝶喜歡從陡峭的崖壁上飄飛下來,到流石灘上尋找花蜜和配偶。接下來程斌并不是立刻拿起相機拍攝絹蝶,而是制定了一套在高海拔缺氧的環境中拍攝方案,再綜合考慮絹蝶畫面的背景、光線、姿態等等。根據拍攝地的大致氣流走向和蜜源植物的分布點,他選擇了附近一個高聳的山坡作為伏擊點,因為沒有路,爬上去那里要耗費很多體力,帶上水和干糧一次守候拍攝一天,強烈的紫外線反射刺激著皮膚和眼睛,極度干燥的空氣和暴曬又造成脫水,繼而引發了腎結石發作,在醫院經歷了一夜的劇痛后等到凌晨才做了碎石手術。幾天之后出院了,他又爬上了那個高聳的山坡,在只有一米多寬的山頂上,俯拍到一只他所見過最漂亮的絹蝶。
在野外奔波這么多年,說起難忘的拍攝經歷有很多。比如在原始熱帶雨林中,深夜里尋找拍攝樹蛙,在長江邊,追逐守候拍攝珍稀的長江江豚;在西藏阿里,一個人攀爬在海拔五千多米的山峰拍攝生活在雪線上的蝴蝶等等。
人類應存敬畏之心
在自然攝影的多年間,程斌驚嘆的并非是大自然的美,而是人類在自然面前的渺小和狹隘。作為靈長類動物,人類對自己的族群充滿了驕傲,仍極度缺乏對自然的敬畏和保護。
程斌在與大自然的接觸中,體會到了這種敬畏的力量,山川河流、風雨云雪、飛禽走獸,它們不僅僅擁有美,更擁有人類無法獲得的力量。越是去拍攝自然,程斌越覺得人類只是生態系統中的一環,這個世界不只是屬于人類的。
尤其是處于當下的歷史時期,人與自然的相處是極其不正常的,比如說以破壞自然來換取經濟的發展。一直以來程斌都很想拍攝關于海洋的專題,但中國海洋的生態系統已經被極大程度地破壞,很多喜歡潛水攝影的人都只能萬里迢迢到國外去拍攝。大量的漁網,帶著人類巨大的欲望,吞噬了海底。從母親河長江、黃河到中國的海洋,魚類和各種生物銳減,包括潮間帶的生物在逐漸消失,鳥類也隨之減少,整個生物鏈已經不完整,這種影響是緊密且巨大的。哪怕是海島上的生態系統由于一些不負責任的開發也遭遇了巨大的破壞,更不用說紅樹林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被蠶食甚至鯨吞……
人類占有著地球上的眾多資源,大多數卻缺乏對自然的敬畏和感恩之心。而人體的本能卻在某種程度上甚至不如一些被低估的寵物,比如貓在夜間的視力、狗的嗅覺,鳥的羽翼,人類所有的文明和科技堆砌在一起,依然制造不出一個有機體。人類不應該毫無節制地掠奪和索取,應該存在一些人性的溫度,而自然攝影的意義正在于此——將瞬間的生命力傳遞給每一雙眼睛,每一個心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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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請您談談為什么會走上自然生態攝影這條道路,與其它題材相比,自然生態攝影有什么獨有的特點和魅力?
A:從小我就試圖和夢想著能記錄下生活中的點滴,各種光線、氣味、聲音等,我覺得這其中能留存很多寶貴記憶,同時這其中也蘊藏著很多神奇的力量。我想用自己的眼光和理解去記錄它們,表達它們,我試過剪紙,試過繪畫,試過很多種展示它們的方式,而攝影目前是我最得心應手的一種方式。
Q:作為一名自然生態攝影師,您更看重紀實性的拍攝還是藝術性的拍攝?
A:我覺得所謂紀實只是人們的一種期望,從按下快門那一刻,我們選擇的構圖和時機僅僅是整個事物局部和片段,最終畫面所表達出來的東西和原本事物之間的距離經常是巨大的。我始終都沒有把記錄與藝術完全分開過,因為在所謂客觀記錄中所展現出來的藝術性并不單薄和淺顯,而在所謂的藝術表達之中又有著難以剝離的客觀存在。
Q:請您聊聊國內自然生態攝影的現狀。
A :中國是北半球生物多樣性最豐富的國家,不是之一。無論是多樣的自然棲息地和豐富的物種,我們有著得天獨厚的條件。另外,全體國民對于自然的認識尤其對中國自然的認識和了解是極度欠缺的,在對中國自然之美的傳播上也有著巨大的空間,我們有責任也有義務讓我們的攝影作品成為公眾走進自然之門的契機,這也意味著對于未來的希望。
Q:自然生態攝影是一個很辛苦的職業,您平時會攜帶哪些器材外出拍攝?
A:器材的可靠是頭等大事。如果是在偏遠的地方器材出現故障,那種損失就是難以估量的。一般來說選擇APS-C畫幅的備用機和全畫幅頂級主力機,并且小體積的APS-C畫幅備用機還可以作為拍攝微距的主力機;選擇超廣角鏡頭用力拍攝棲息地環境和星空、夜景等;再就是幾款不同焦距的微距鏡頭用來拍攝植物和昆蟲、兩棲爬行動物等目標;由于科技和制造工藝的提升,超長焦定焦鏡頭的體積和重 量也在進一步減小,再配合EF 100-400mm f/4.5-5.6L IS II USM這種類型的掛機頭,基本上就可以出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