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芮
悠長的春日里,我隨祖母從臺北來到花蓮,溫暖的陽光灑在綠皮小火車中,一寸一寸地挪動著。我趴在車窗旁,感受風(fēng)拂過臉頰留下的清涼,仿佛久別故土的游子,貪婪地吸吮著彌漫著花香和草香的空氣,心被陽光照得癢癢的。
小火車的車輪與鐵軌碰撞發(fā)出清脆的聲響,四周逐漸被無盡的綠色包圍。這綠色深淺不一地交織在一起,但層次分明,看著它心里像被洗過一樣。陽光見縫插針地鉆進(jìn)葉與葉、樹與樹間的空隙,讓這片土地總帶有淡淡的余溫,永遠(yuǎn)不會被夜色席卷。我攙扶著祖母,慢慢前行。“你小心一點(diǎn)哦!”祖母那臺灣人特有的尾音消失在耳旁。
那個帶有童年回憶的地方離我越來越近,我熟稔地?fù)荛_身旁的藤葉,拉著孩子般喜悅的祖母向前走。臺灣不是我的故鄉(xiāng),但我深深眷戀這塊隔海相望的一方凈土——是阿嬤和祖母帶給了我這份特殊的愛。抬頭望去,阿嬤站在年代久遠(yuǎn)的木制門前沖我招手,陽光照在她面龐上,爬進(jìn)蜿蜒的溝壑。身后的祖母臉上的笑容愈發(fā)燦爛,急切地踏著小碎步上前和她擁抱。我也和她抱了抱,沖她撒嬌:“阿嬤,我想吃小葉灰藋煎餅了。”她用一口不太標(biāo)準(zhǔn)的普通話回答:“知道你要來,我今早特意摘了呢!” 阿嬤的小屋內(nèi)很干凈,洋溢著令人愉快的生活氣息。我搬了把木凳倚門坐下,伸手撫摸地上的昭和草。
阿嬤的名字我早已忘記,她和這座山卻牢牢印在我腦海里的。阿嬤小時候,正是戰(zhàn)亂時期,阿嬤便和兄弟姐妹在戰(zhàn)火中流浪,直到遇見祖母一家。祖母的長輩資助了他們,幫他們逃到了這座山上,定居下來。臺灣光復(fù)那年,阿嬤10歲,祖母每隔幾日便會由家人陪同來山上玩。阿嬤邊和面邊告訴我,那段動蕩時日里,就是這滿山的植物與靜好的陽光驅(qū)散了她失去親人的恐懼,讓她收獲了與祖母這段珍貴的友誼。
我在日光下細(xì)細(xì)品嘗外脆內(nèi)軟的小葉灰藋煎餅,看著阿嬤與祖母雙手疊在一起傾心交談,清香的植物氣息沁人心脾。我閉上眼感受溫暖的陽光,想象阿嬤經(jīng)歷的歲月中那片暖陽,以及讓她活下來的信念。在我的想象中,那里有成片的野花耀眼盛開,陽光使它們的色彩布滿整個山巒,阿嬤或許是在那時找到了生命的意義吧。
不知不覺中兩位老人已經(jīng)走進(jìn)室內(nèi),菜案上擺著剛剛采摘的細(xì)葉碎米薺,葉子上還有晶瑩剔透的水珠,在暮色中,散發(fā)著勃勃的生機(jī)。阿嬤在鍋中翻炒,只用了油、鹽、糖、醋,就做出一道道讓人食欲大開的精致菜肴。阿嬤與祖母在用地道的閩南語交談,她們之間深厚的友誼讓我感動不已。
屋外,陽光輕撫地里的各種野菜,大片大片擁抱在一起的昭和草很是活潑。我突然憶起《小王子》中的一句話:“如果你愛上了某個星球的一朵花,那么,只要你在夜晚仰望星空,滿天繁星就是一朵朵盛開的花。”
暖光的意義遠(yuǎn)不止于溫度,它是蔓延在戰(zhàn)火里最堅定的信念,也是綿延無盡的友誼與感動。
愿這傾城的暖光帶來和平與安寧,愿它照亮心中黑暗的夜,帶來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