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溪言
十二月的夜,風如刀。
昏黃的路燈下,他翹首以盼。
寒風凜冽,他不由得瑟瑟發(fā)抖。原本熙熙攘攘的校門口,已經(jīng)空無一人。
晚上十點,這里格外寂靜,風里,他的目光四處探尋,他渴望看到父親那熟悉的身影。但他又一次失望了,倘若……算了,他強迫自己不去想。
他明年六月就要高考,高三總是最晚放學,而他,總是最后一個離開教室。其他同學的父母,早就在校門外等候多時,放學鈴一響,孩子們個個歡笑著跑出校門。幾分鐘內(nèi)人群就散了,每一次,他都故意拖得很晚,強迫自己不去看。
教學樓的燈光要滅盡了,一天繁忙的學習使他疲憊不堪,累得骨頭都要散架,他只渴望回到家中,喝一口熱水。僅此而已。
燈影幢幢,只有他一人孑立。他的影子被燈光拉得好長,一直到路的盡頭。他搓搓被風吹得隱隱作痛的臉,這么冷的天,他竟然連一條圍巾一副手套都沒有。他還只是個少年,可燈光下,他瘦弱的背影,竟有一絲佝僂。
他的目光黯淡下來,父親也許真的不會來了,他已經(jīng)組建了新的家庭,弟弟剛出生沒幾個月,父親很忙,還要上夜班。他清楚自己沒有任何資格責怪父親。
他也曾是單純的少年,像羽翼未豐的雛鳥,在母親的庇護下無憂無慮地成長。時光戛然停留在幾年前的那個清晨,他一直不敢相信,那個清晨,就像夢一樣虛幻。他還記得,那個清晨,霧氣彌漫,晨光還未散開,一片迷茫里,母親離開了。
他大聲質(zhì)問父親:“你騙我的,對不對?”
他沒有得到答案。
那時候,年幼的他固執(zhí)地以為,這一切,只是一場精心設(shè)計的捉迷藏。母親怎么會離他而去呢?等他長大,等他考上好的大學,母親就會回來,看著他的錄取通知書,喜出望外地幫他收拾行囊。
這些年,他拼命地學習,拿了無數(shù)張獎狀,貼滿了一面墻。他一直幻想母親回來,幻想一家團聚,放學后有人等待,家長會上座位不再空著。可這一切連他自己都覺得只是癡人說夢罷了。
母親去世的時候,還那么年輕,音容笑貌如昨。
他記得從前,母親總是陪著他練小提琴,在臺下為他鼓掌。從那以后,他再也沒有打開過琴盒,任歲月蹉跎。
他有著少年本不該有的老成。
他不會哭的,無數(shù)次這樣的等待,他的淚早已流干。所有的委屈,只能自己承受著。空蕩蕩的家里,甚至能聽到回聲,偌大的房子,就他一個人。哭又有什么用呢?
他閉上了眼睛,意識逐漸模糊,他陷入了這些年無數(shù)次的夢境與幻想中。
有那么一天,他回到家,燈居然開了,燈光下,人影綽綽,他揉揉雙眼,那個人竟然是母親,還穿著那件洗褪色了的舊圍裙,在廚房里忙活著給他做夜宵。母親不知何時察覺到他回來了,轉(zhuǎn)過身說:“回來啦?飯一會兒就好了。”也許是燈光昏暗又或是他淚眼朦朧,他看不清母親的臉。他怔怔地站在那里,邁不開腳步。他想說話,張著嘴卻發(fā)不出聲音。
夜來風雨聲,花落知多少。
無數(shù)個夜晚,似曾相識的夢境折磨著他。如果,如果母親還在的話,那一定會是這樣的場景。他徹夜難眠,輾轉(zhuǎn)反側(cè)。他安慰自己,上蒼總會賦予一個人苦難去磨煉他,造就他,只是,他遇到的比別人更早而已。就像書中寫的那樣:總有一天,你會明白你的委屈要自己消化,你的故事不用逢人就講起。你能做的就是把秘密藏起來,然后一點一點變得越來越強大。
一天,他看到一首詩,讀著讀著,就淚流滿面,再也無法控制。這些年來的小心翼翼和委屈,終于無處可藏。這首詩是這樣寫的:
瀑布的水逆流而上,
蒲公英的種子從遠處飄回,聚成傘的模樣。
太陽從西方升起,落向東方。
子彈退回槍膛,運動員回到起跑線上。
我交回錄取通知書,忘了十年寒窗。
廚房里飄來飯菜的香。
你把我的卷子簽好名字,
關(guān)掉電視,幫我把書包背上。
你還在我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