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聲珅
摘 要:本文從民族學、人類學的角度,對銅鼓舞進行跨時空的縱向與橫向的考究及分析。文章將銅鼓舞不同的文化形態作為主要研究對象,旨在以宗教信仰為前提、以藝術為基礎、以文化為核心,通過對銅鼓舞文化嬗變過程的梳理,揭示雷山苗族銅鼓舞的發生、成熟、傳承與苗族宗教信仰、社會結構之間的內在關聯。筆者認為雷山苗族銅鼓舞是以太陽崇拜為發生契機,傳遞苗族先民生生不息的生存愿望;成熟于苗族對祖先的崇拜,通過舞蹈達到“人神相融”的精神狀態;傳承于祭天祀祖的苗族宗教儀式,在苗族的祭天祀祖儀式中擔任著“人”與“神”溝通的物質媒介,并逐漸轉換成一種固定化的符號。
關鍵詞:雷山苗族銅鼓舞;太陽崇拜;祖先崇拜;祭天祀祖儀式
中圖分類號:J722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1-444X(2017)02-0120-05
國際DOI編碼:10.15958/j.cnki.gdxbysb.2017.02.020
銅鼓屬中國古代一種禮樂器,是中國古代南方民族最為重要的民族歷史文物之一。最早的銅鼓約產生于公元前7世紀,距今已有2600余年。據史料記載,銅鼓約在戰國末年至西漢之間傳入貴州,早期的銅鼓被視作權力與神力的代表,需妥善保存,在隆重節日時方可請出表演,而今天的銅鼓則作為一項重要的民俗活動,廣泛流傳于我國西南各少數民族地區。“銅鼓是我國南方古濮、僚、蠻、越等部族的文化遺物。專家按地區和形態分為萬家壩、石寨山、冷水、遵義、麻江、北流、靈山、西盟8種形式。從黔東南雷山地區的銅鼓形制來看,基本上屬于麻江式銅鼓,時間約在唐宋兩代。鼓身矮小,鼓面圓心為12芒紋,周圍有游旗紋、花草、動物等圖案。”[1]49宋人朱輔所著《溪蠻叢笑》就有“擊銅鼓,歌舞飲酒,窮晝夜以為樂”的記載。銅鼓及銅鼓舞文化的歷史傳承軌跡,記載了銅鼓的產生與古代南方民族適應、征服自然環境的過程以及族群繁衍、種族延續息息相關,是先民的集體記憶,反映出古代南方民族共有的原始思維以及生生不息的原始審美文化特征。
一、起源于太陽崇拜
“銅鼓舞”,苗語稱“菊略”,以黔東南地區雷山縣掌坳村的銅鼓舞為文化中心,是盛行于苗族群眾中的一種民間舞蹈。銅鼓舞的起源與木鼓舞息息相關,相傳苗族先祖遷徙到掌坳苗寨時,從樹林中帶回一截長九尺的楓香木,用49天將其做成大木鼓,每當擊鼓作樂時,四方八寨的苗胞都會聚集起來,日夜圍鼓而舞,祀神祭祖。然而,朝廷官員唯恐苗人擊鼓作亂,當眾點火燒了木鼓。木鼓雖亡,但鼓舞精神盛存,苗胞齊力湊錢購置黃銅,冶鑄銅鼓,用銅鼓舞的方式保存苗族文化并傳承至今,今日的雷山掌坳村亦被稱為“銅鼓舞發源地”。雷山縣掌坳村苗族銅鼓舞所使用的銅鼓重達29斤,長約26厘米,鼓面直徑46.5厘米。鼓面是雷山苗族銅鼓的裝飾重點,平展正圓,中心略微隆起,鑄造了一輪凸現的太陽,稱為“光體”;圍繞著太陽的12道凸起向外輻射的光芒,簡稱“芒”;由“光體”與“芒”組成的銅鼓紋飾,稱之為“太陽紋”。以太陽紋為中心,向外擴展9圈光暈,每一暈圈中都有各種紋樣進行裝飾,形成以“圓心定點”的“同心圓布局”概念。由此可見,銅鼓與銅鼓舞的發生是人類在早期自然崇拜、萬物有靈的宗教信仰中太陽崇拜觀念的物化體現。
自然界是宗教信仰中最初的對象,自然崇拜是少數民族先民最早的原始宗教觀念主要形態之一。苗族古代先民因生產力水平低下與環境制約,思維與認知能力尚處于蒙昧狀態,對自然界的諸多現象沒有正確認識,將自然力與人力混為一談,便把自然力人格化。如雷電、風雨、做夢、疾病、死亡、生育等,皆認為是超人類的某種神秘力量所導致的結果,認為人類對自然界無能為力,唯有通過祈禱與敬畏,來獲得自然界的力量,形成了早期宗教信仰儀式的緣由。銅鼓舞產生于太陽崇拜的祭祀儀式,其原因正是與先民祭天祀地以祈禱風調雨順,希望五谷豐登的人類早期核心訴求——生存祈愿緊密相關。因此,銅鼓舞在早期最為重要的一個功效,是作為“神器”,在“天”與“人”之間起到傳達、溝通的效果。
既然銅鼓舞的作用,是通過祭祀、擊鼓、起舞等方式傳遞祭祀者的愿望,使之達到人神互通的狀態。那么我們可以推定,銅鼓的本身就是自帶神性的神物。人們借助于銅鼓的神力,通過敲擊銅鼓起舞的方式形成天人合一、人神互融的精神理想狀態,以實現自身的愿望。而鑄刻在銅鼓身上的紋飾則具有特定的含義,它是在某種特定的民族社會條件或族群心理狀態的影響下所集中體現的一種文化表達方式。從對貴州銅鼓的考究中得出,“太陽紋是早期銅鼓上流傳下來的唯一的寫實紋祥,也是銅鼓上唯一具有實用意義的紋飾。”[2]可見,人類以銅鼓的聲音傳遞自己的心聲,通過銅鼓的紋飾強調獻祭的核心,以訴求人類對于生存的渴望。換句話說,銅鼓上的太陽紋飾是整個銅鼓文化的符號,是銅鼓文化詮釋的精神內質。對自然物的崇拜,實則是對自然物的依賴;而對太陽形象本體的崇拜,實質上是對太陽超自然神秘力量的膜拜與敬仰。
綜合此前論述、史料記載與田野調查,筆者得出的結論是,太陽紋的發生是太陽崇拜這一苗族先民早期宗教信仰的具象符號,銅鼓上的太陽紋飾就是對太陽神崇拜觀念的物質反映。事實上,太陽作為萬物生長之本,是整個人類原始宗教信仰的重要內容,是先民在社會萌芽時期的普遍信仰。人類的生存繁衍離不開太陽,根據太陽周而復始的規律,先民們深信太陽意味著生命的循環往復。以農耕稻作為主的苗族先民,對于太陽則有著更為直觀、深刻的依賴。原始時期的苗族先民早已意識到太陽對整個農業生產與谷物豐收都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所以將太陽紋飾刻畫在銅鼓的最中心位置,深刻反映了苗族族群強烈的太陽崇拜心理。銅鼓中央的太陽紋與外擴的光芒體,體現出古代苗族先民對社會與自然最初的認知反映,是太陽崇拜意識的早期彰顯。以太陽紋為中心,象征著太陽普照大地帶來生命的繁衍,也寓意著所有的生命都能在陽光下生根成長,生生不息。
鑒此,銅鼓上的太陽紋,是苗族先民對太陽的崇拜與對生命的崇敬。苗族先民以農耕為業,在原始部族中以銅鼓舞這種約定俗成的方式來祈求生產豐收、風調雨順,逐漸形成了太陽崇拜儀式。苗族先民將自己對太陽的敬畏與信仰裹之在平日的生活中,在鑄造銅鼓時進行藝術的想象與加工,創造了太陽紋飾。“銅鼓不僅是太陽和社的象征,而且正是祭社禮日的對象也即‘替代物。最后我們當能指出銅鼓圖像紋飾細部中那些直接表現禮日祭祀的儀節,否則我們也將不能解釋象征太陽的太陽紋為何置之于鼓面接受打擊的中心和重點。”[3]100簡言之,銅鼓舞最初的發生是古代苗民對太陽崇拜的反映與表達,而太陽紋的出現、發展、紋飾變化以及舞蹈內在語義的轉換都承載了苗族先民對早期世界的認知感受。以銅鼓舞為載體,將太陽崇拜融于太陽紋之中,逐漸成為苗族族群信仰的符號,在上千年的流傳中呈現出古代苗民的精神世界。
二、成熟于祖先崇拜
祖先崇拜的產生建立在自然崇拜和圖騰崇拜的基礎上,是具有普遍性的人類信仰文化現象,是原始宗教發展的最高階段。自然崇拜是一種萬物有靈的人類早期信仰意識,圖騰崇拜是人類對生物靈魂產生的崇拜心理,而祖先崇拜則是對人類自身祖先靈魂的崇拜觀念。“人類學意義上的祖先崇拜,是指以相信已故的成員給某個集團的現有成員的生活帶來影響這一信仰為基礎的民俗信仰體系。”[4]祖先崇拜是祖靈觀念和祭祖行為的復合體。祖先崇拜得以形成,源于生者對死者的懷念與期頤,希望保佑自己以及所屬集團的延續和繁榮,幫助“子孫”獲得更有利的生存條件。
祖先崇拜的發展是從部族、集體祖先崇拜到家庭、個人祖先崇拜的儀式活動的嬗變過程。縱觀歷史的發展脈絡,祭祖的對象最初為本氏族團體、族群部落的共同祖先,爾后隨著家庭模式的出現,逐漸轉變為本家族先祖。
從祖先崇拜的產生與發展中可看出,祭祀對象的本身多是與祭祀主體有親、血緣關系的善靈,而祖先崇拜所祭祀的祖靈通常會被升華為氏族(或家庭)的“保護神”符號。其特征主要是祭祀主體與被祭祀主體之間是以血緣關系為紐帶的。人們認為,為了確保繼續獲得祖先庇佑,不懈地感謝和祈禱是不可缺少的。這種崇拜,摻雜著與親切懷念的思想感情結合在一起。正如恩格斯在書中所言:“一切宗教都不過是支配著人們日常生活的外部力量在人們頭腦中的幻想的反映。在這反映中,人間的力量采取非人間力量的形式。”[5]311
苗族的祖先崇拜觀念形成于母系氏族時期。該時期的婦女在農耕生產與日常生活中占主導性地位,苗族祖先崇拜中的“蝴蝶媽媽”、“姜央”等均為女性形象。苗族古歌記載:“有一年,某地突發瘟疫,死傷眾多;又一年,整年大旱,糧食顆粒無收。于是,姜央(苗族創世傳說中的始祖)認為,這是由于沒有祭祖,得罪祖先而降得災難。于是決定祭祀祭蝴蝶媽媽,以祈禱降幅子孫……祭祖之后,祖先治愈瘟疫,普降雨露,莊稼年年豐收,百姓日日平安。姜央感恩祖先庇佑,定下規約:從此每隔十三年祭祖一次,代代相傳,變成風俗。”由此可見,苗族對祖先、祖靈崇拜的心理發生、情感觀念等意識活動的具象表現形式為宗教儀式。即說明,儀式是苗族祖先崇拜的重要組成部分,對祖靈的祭祀與信仰都需通過儀式表達。
雷山苗族銅鼓舞從早期信仰中產生,其本身又自帶有與神靈對話的力量,在苗族的祖先崇拜儀式中當之無愧的起著核心的作用。如今的銅鼓舞用于苗族集體性的年節活動或祭祀活動當中,具有嚴格的儀式性與強烈的群體特征。銅鼓舞活動大多在傳統佳節或祭祀儀式中舉行,如吃新節、過苗年、鼓藏節等。以雷山縣為中心的十三年一次的鼓藏節是整個苗族最盛大、最重要的祭祖儀式,儀式活動的祭祀舞蹈就是銅鼓舞。銅鼓舞動作不多,舞蹈節奏隨銅鼓的敲擊節奏而定,基本動律與木鼓舞大體相似,多為四拍子和三拍子。據雷山縣掌坳村苗族“銅鼓舞”演員吳道雄說:該地區傳統的銅鼓舞有十二段,現在掌坳地區的苗族人只能演奏11段,分別為:捉蟹舞、趕鴨舞、趕走斑鳩舞、打獵舞、撈蝦舞、送客舞、祭祀舞、騎馬舞、放牧舞、團聚舞、團結舞。演奏銅鼓舞沒有規定順序,跳舞者根據鼓點的變化去判斷是哪一段舞蹈。每一舞段都沒有固定的長短,可根據舞者祭祀儀式中的內心情緒、外在環境等多重原因自由的增加或減短每一個舞段的表演時間。整個舞蹈儀式頗帶神秘感,其審美特征是象征性、寓意著抽象而威嚴的獰厲之美。
祖先崇拜是苗族先民原始宗教觀念中最典型的表現。苗族先民的祖先崇拜不僅體現在對自然萬物神靈、民族圖騰文化的崇拜,更突出、更核心的是對本民族的民族英雄、精神領袖、祖先神靈的緬懷與崇拜。祖先是本族的創業者,他們的靈魂自然是本民族的保護神。苗族有“老鴉無樹樁,苗人無家鄉”的苗諺,在苗族古歌中有大量關于戰爭、逃亡的敘述,使苗胞對祖先寄予深切的懷念和崇敬。隨著祖先崇拜觀念的儀式化,苗族先民將一切神靈都被賦予人格化、神圣化的特性,認為祖先神靈主宰人世間的一切。苗族銅鼓舞就是在儀式中陳述了這種神靈人格化的苗族原始宗教思想,即對客觀世界的虛妄反映,它表現的是神靈莊嚴肅穆的神威,它使人們相信人類與無所不能的神靈共存,這些神靈眼觀八方、天地皆知,懲惡揚善,消災免難。其實,銅鼓舞對祖先崇拜意識的實質意義就是借助集體性的儀式舞蹈來強化民族共同的宗教信仰,提高民族聲望與身份認同感,增強民族凝聚力與向心力。
三、傳承于祭天祀祖儀式
古代血緣宗法關系得以長期遺承的一個重要原因是群體模式。至今,苗族社會的氏族關系都未曾正式接替,原始社會的機制一直沒有完全轉變,血緣紐帶一直綿延于整個苗族歷史。此外,共同的始祖崇拜,也使得苗族同胞在緬懷祖先的心理支配下喚起民族激情與民族凝聚力。祭天祀祖儀式是以祖先崇拜觀念為心理引導,逐漸形成具有程式化動作與嚴格流程的苗族祭祀文化活動。基于苗族“無字”的文化特殊性,在苗族傳播自身文化的過程中,動態傳播有不可忽視的影響。通過民族志與舞蹈史論記載、歷代前輩的田野或文字資料整理、數次的田野調查,筆者發現雷山苗族銅鼓舞的舞蹈動律特征與風格特點幾乎是固化的、無任何藝術添加或改動的,其緣由正是與銅鼓舞是祭祀活動中的一項重要且嚴肅的儀式項目有關,它所涵蓋的人文內涵在今日的民間舞蹈傳承過程中十分寶貴。
首先是對雷山苗族銅鼓舞動律特征的傳承,主要有:1甩:根據腿部動作的節奏,雙手大幅度的前、后甩臂,與腳同邊,突出舞蹈動作的自由與大氣。“甩”的動律具有典型的山地民族原生態舞蹈特征。2擰:腳下動作向前行進過程中,以腰為軸心,左右擰腰。“擰”的動律具有幅度大、艮勁足的特征,主要運用在舞蹈的第十段,亦屬于苗族舞蹈中較為罕見的一種形式。3踹:主力腿向上跳躍時,動力腿做“前踹步”,動作自由、奔放、幅度大,主要運用于“集體大狂歡”等表達喜悅情緒的段落中,給人酣暢漓淋之感。4擺:隨出腿的順序,上身進行同邊的左右擺晃動律,以腰部為軸心。此動律屬于苗族舞蹈的典型動律之一。由此鑒見,在雷山苗族銅鼓舞的縱向傳播過程中,傳遞媒介的符號化和凝固化會成為該儀式世代連續傳播的一套規則與形式。
其次,雷山苗族銅鼓舞風格特點從整體而言,動作質樸、自由隨性,具有以下主要特征:1手部:雙手擊掌的動作貫穿于全舞之中。通過擊掌配合銅鼓的節奏隨之而舞,以凝聚群體心理、調動群體在舞蹈中的主動性與心理情緒建設。2上身:舞蹈以腰部為軸心,帶動上下四肢的動作,強調協調感。對比大體上主要以腿部動律為主的苗族其它舞蹈而言,這種上下一致的協調感是由“天人合一”、“人神相融”的宗教信仰所提煉出的獨特的舞蹈風格特征與審美方式。3下身:蛙式腿型。在銅鼓舞中,許多動作的跳躍、行進步、擺步等等,膝蓋向旁打開,形成蛙式腿型,這種特點是區別于其他舞種最具代表性的一點。以此類形象為基礎,雷山苗族銅鼓舞隨之形成了以祖先崇拜為原型,以家族權利為中心的向心意識,并逐漸成為祭天祀祖儀式中代表性的固化符號。
除此之外,雷山苗族銅鼓舞所用的銅鼓也值得我們考究。它是一種中空無底,一頭有面,呈平面曲腰狀的樂器,表演時無需其它樂器配合,獨自擊奏。銅鼓可根據音色分為公銅鼓和母銅鼓,公銅鼓的音色渾厚、低沉;母銅鼓的音色清脆、響亮。銅鼓調式與木鼓完全一致,音樂調式十二種,舞蹈動作五十余種。以前敲擊銅鼓時:“以繩耳懸之。一人執木槌力擊,一人以木桶合之,一擊一合,使其聲洪而應遠”(《八寨縣志稿》)。現在跳銅鼓舞,常見的是置一木架于亭前或場壩中央,將銅鼓懸掛其上,由擊鼓者(也是銅鼓舞的指揮者)一手持木槌敲鼓腰,另一手執皮頭槌敲鼓面擊打伴奏,聲音抑頓分明,鏗鏘有力。舞者圍成圓圈,根據鼓點的要求與變化進退有節地舞蹈。舊時的銅鼓舞屬于嚴肅的祭祀儀式舞蹈,今天的銅鼓舞主要在“吃新節”、“苗年”、“鼓藏節”等大型苗族節日的祭天祀祖儀式中表演。
(一)“吃新節”
苗語“噥莫”,是黔東南苗族地區十分隆重的節日,中心在雷山縣、臺江縣等地。其中,雷山縣的苗族人口占全縣人口的84%左右,有“苗疆圣地”與“中國苗族文化中心”之美稱。雷山地區的吃新節來歷有三:一是為了悼念開發該片區的苗族始祖;二是大忙季節已過,趁農事稍閑,休閑作樂,調劑生活;三是稻秧已孕穗、抽穗,預兆豐收,需要祭祀天公,感謝神靈的賜福。各地吃新節的過節時間不一,以家庭為單位,以糯稻的成熟階段為標識,是糯稻插秧結束后至稻谷收割之前所過節日。大約在每年農忙之后的農歷六月至豐收在望八月上中旬,于卯日開始。吃新節期間,每個家庭都需從自家田里扯幾支秧苗(農歷六月)或谷穗(農歷八月)放在米飯之中,以祭先祖。第二天下午是苗族傳統的斗牛活動,第三日下午,青年們匯集于寨中坪地上吹笙,擊銅鼓起舞,以舞蹈的形式感恩祖先的賜予、預祝稻谷豐收、祈求子孫后代繁衍生息的宗族性節日。
(二)“苗年”
苗族稱之為“噥梁”,是苗族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也是諸多苗族民俗、傳統儀式的集中體現。因苗族各族群所居住的地點、氣候、環境、條件不盡相同,農作物的生產與成熟期也各不一致,因此各地的“苗年”在節日的時間、活動、規模、儀式、方式上都有各自的特色,使得這些不同的苗寨在各自不同的“苗年”日子里,輪流成為該苗族區域的狂歡中心。苗年的起源是上古時代苗族先民農耕稻作,以求豐收的產物。雷山縣苗族地區的苗年,四周彌漫著濃濃的苗族千百年來農耕文明發展的氣息,讓人欲割難舍、久久不能忘懷。打糯米糍粑和宰豬是必不可少的活動,這些食物連同雞鴨魚肉于卯日(或辰日)下午與酒一起放于祭臺,祀物祭祖;祭畢,方可吃年夜飯。從第二天起,苗族的婦女不必再操持家務,可在場壩中連續五天跳蘆笙舞或銅鼓舞,歡慶佳節、慶祝豐收、祭祀祖先。
(三)“鼓藏節”
又稱“鼓社祭”,苗語“馕將略”,活動期共為三年,以宗族為單位舉行,是苗族社會最隆重的祭祀大典與影響極深的一項民俗事象。關于鼓藏節的來源,老人的口述均不一致,根據鼓藏頭的描述,苗族的鼓藏節是苗族先祖姜央為了祭祀自己的母親蝴蝶媽媽而興起的。姜央祭祀祖先,百姓康樂,風調雨順,于是巫師禱告祖靈并允諾每年按照天干地支歷法的十二地支舉辦小祭,每隔十三年舉辦大祭,以祈求谷米滿倉,生活幸福。“鼓藏節”中的“鼓”有多重含義,一是指古代苗族社會中“鼓社制”的社會組織形式。二是“萬物有靈”的苗族早期宗教信仰。“鼓藏節”以祭祀祖先為最高旨意,先使用木鼓,后發展為銅鼓,祭祖遂由祭鼓替代。祭祖活動有嚴明的程式化的儀式流程:第一年“醒鼓”、第二年“立鼓”、殺牯牛祭鼓、第三年“送(藏)鼓”。由此可見雷山苗族銅鼓舞中的“鼓”,在此象征的是祖先的符號,其形式和實踐,均是一項典型的祭祖儀式。
雷山苗族銅鼓舞得以延續與傳承,是由于在苗族的祭祖儀式中擔任著祖靈與祭祀者之間溝通的物質媒介,逐漸轉換為一種固定化的符號。一方面,以銅鼓舞的形式祭天祀祖,通過對民族共同的先祖群體與家族祖靈的祭祀,加強苗族同胞對家族與族群的“血脈”意識。另一方面,通過銅鼓舞的各項儀式確認家族內長幼級序、突出主干家族、始祖族源、各系別宗族,以強化苗族社會的倫理秩序。由銅鼓舞所呈現出的文化狀態、表述的情感、傳遞的道德倫理、界定的人群關系、象征的社會或家庭節都等都與苗族社會組織結構的本質緊密相關。
結 語
以黔東南雷山縣掌坳村為文化中心的苗族銅鼓舞,其發生緣由與苗族早期宗教信仰中的太陽崇拜觀息息相關,以銅鼓舞為載體,將太陽崇拜融于銅鼓的太陽紋中,使之逐漸成為一種民族信仰的符號。銅鼓舞的發展是苗族祖先崇拜觀念最典型的表現,其審美特征是象征性、寓意性實質是通過共同的宗教信仰來提高民族聲望與身份認同感,增強民族的凝聚力與向心力。銅鼓舞的傳承則是基于苗族文化“無字”的特殊性,是祭天祀祖儀式的代表性符號。
對雷山苗族銅鼓舞文化嬗變的探尋與考究,實際上是和苗族社會歷史、苗族文化進程的一次對話。當銅鼓舞承載著苗族歷史、文化傳承的脈絡時,人們踏著銅鼓發出的深沉而凝重、渾厚富有節奏的鼓點,圍繞著藏有祀日觀念、祭祖心理的銅鼓不知疲倦地一圈又一圈地跳著,如同生命的循環往復。這種源于苗族先民古代社會巫教文化的銅鼓舞,以沿襲了上千年的舞蹈動態向世人昭示著苗族的祖先圣靈、世間萬物的相融與溝通。這些厚重又信守古常的精神內質對創造舞蹈的主體、表演主體、觀看對象都有著巨大的影響。它將前人的藝術經驗、苗族社會的歷史軌跡、苗族人民的心理狀態變成一套儀式化的格式,將不同時期的生活要素融入其中加以修正剪裁,納入定于一尊的現成格局,使舞蹈在闡述思維意識與文化認同中獲得體驗、寄托、宣泄,從而找到最終的歸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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