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的國旗

陳九

從美國回來，與老戰友相聚，有說不完的話。我跟老吳一屋。沒想到他告訴我他女兒珍妮也在美國，就在緬因州讀大學。我忙問要不要關照一下，孩子小，又是女孩。老吳笑笑，說：“甭管她，讓她自己闖。咱當兵時才十五六歲，誰管咱來著。”接著他講起珍妮在緬因州的一件事，讓我難忘。那是個小鎮。小鎮只有這所大學，大學便是那座小鎮。珍妮那所學校不大，但哪個國家的學生都有。中國來的一共五名，巧了，全是女生，名副其實的五朵金花。五個姑娘萍水相逢，特定環境下馬上結成死黨，同吃住同進出，像一家子出來的。其實本來就是一家子。

珍妮是五個人的頭兒。與她爹不同，她愛笑愛唱愛運動，體校游泳隊出來的。

學校每年春天搞一次隆重的國際街坊節。趁春暖花開，在小鎮主要街道廣場上，禁止車輛通行，讓各國來的師生，穿上民族服裝載歌載舞，當街擺攤，賣自己國家的食物和工藝品。到那天，各界名流還有方圓多少里的男女老幼都會前來湊熱鬧，在此歡歌笑語。

五朵金花耐不住好奇，頭天就跑上街看街坊節的準備情況。她們要挑選有利地形，來個穿旗袍炸春卷，外加寫毛筆字，把老美的名字翻譯成中文寫在紙上，五毛錢一份，春卷也五毛，兒童免費。幾個姑娘這兒走走那兒看看，躊躇滿志嘻嘻哈哈。突然有人說：“我好像沒看到中國國旗。”廣場上空飄滿各國國旗，赤橙黃綠青藍紫，她們一面面看過，就沒中國的，怎么回事？大家萬分疑惑，問這個問那個，一位巴基斯坦女生憤憤不平地說，她在這兒讀書五年了，從未見過廣場上有中國國旗。

姑娘們一下蒙了，她們從未感到國旗對自己竟如此重要。她們議論開了：“要不咱別擺攤了，讓人家笑話。”“是啊，別人要問怎么說呀！”“我們給校刊寫信，問問為什么偏偏沒中國國旗。”珍妮的臉漲得通紅，跟國旗那么紅。她說：“信可以寫，但遠水不解近渴。現在只有一條路，那就是找校長當面問清楚。”“找校長？”“對。”珍妮說著拔腿要走。“等等，我們一塊兒去。”碧草藍天，午后斜陽映著姑娘們匆匆的背影。

美國的大學校長往往是智慧與信譽的象征。即便如此，那位白發蒼蒼的校長先生面對為什么偏偏沒中國國旗的提問，還是顯得很窘迫。他說：“是嗎？讓我了解一下，我保證盡快答復你們。”“好，”珍妮說，“明天是街坊節，我們只好就在這兒等。”說著五朵金花走出辦公室，在門前的草坪上坐下來。

天邊漸漸泛黃。春日黃昏既短暫又簡單，像臉盆里的水，一眼望到底，灑灑就沒了。當校長再度走出辦公室，夕陽已在天邊閃爍。后來才知道，校長為國旗之事剛開過電話會議。多數校董都同意懸掛中國國旗，并為這個疏忽向中國同學道歉。校長對姑娘們說：“我為這個疏忽表示歉意。明天一早，你們會在廣場上看到中國國旗的。”姑娘們問：“真的嗎？”校長說：“真的。”

那本該是個安詳的夜晚，人在滿足后睡得最甜。萬萬沒想到，晚飯過后都好一會兒了，珍妮她們突然接到校長女秘書的電話，她說，找來找去，就是找不到一面中國國旗。珍妮問：“你是說，明天廣場上無法出現中國國旗了？”女秘書說：“是的。哦，不，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說，我找不到中國國旗。”珍妮又問：“如果我借你一面你會掛嗎？”女秘書說：“你是說你有？”珍妮說：“對，我有。”女秘書說：“那，當然，當然掛。”珍妮說：“好，一言為定，明天一早廣場上等我。”

“你有國旗？”姑娘們把珍妮圍起來，說，“怎么不早說？害得我們緊張半天。”珍妮紅著臉低下頭，憋了好一會兒才說：“對不起，我沒有。”“沒有？那你怎么說有？”“我不信就找不到一面國旗！”姑娘們立刻打電話到所有可能有國旗的地方，最后終于聯系上位于波士頓郊外的哈佛大學中國同學會，那邊答應借給她們一面國旗，兩面也行。

“可怎么寄給你們？”電話里的人問珍妮。“麻煩你把國旗放在你家門前的信箱里，我這就去取。”珍妮說。珍妮放下電話，另外幾位姑娘問她：“珍妮，你瘋了？”珍妮笑笑，說：“開車單程五小時，我爭取九小時趕回來。你們明早直接在廣場上等我，別忘了幫我帶上旗袍和化妝盒，我們廣場見。”

沒細問那一夜姑娘們是如何度過的。特別是珍妮，她迷過路嗎？吃沒吃罰單？餓不餓？打盹了沒有？可以確定的是，第二天太陽升起時，廣場上的中國姑娘是五名，一個也不少。珍妮把鮮紅的中國國旗交到校長手里。就在校長秘書升旗的瞬間，姑娘們一字排開，請校長為她們在國旗下合影。“一，二……”校長喊著。“等等！”珍妮說著挽起身旁兩位姑娘的手臂。接著她們每個人都相互挽起手臂。“現在可以了，校長先生。”珍妮喊道。

清晨很美，像一支奏鳴曲，隨風飄蕩。

（選自《美文》2007年第10期，有刪改）

作者所寫的，是聽老戰友老吳講的故事——老吳女兒珍妮的故事。這個發生在美國、跟我國國旗有關的故事，看起來可以說是一波三折，但正是這種“波折”讓我們看到了年輕一代的愛國之心。其中的珍妮，更是以其思維敏捷、行動果敢讓人印象深刻。年輕姑娘們的行動表明她們就像那面飄揚的國旗。

本欄目插圖：高育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