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俯仰流年

2017-06-01 09:27:44詹福瑞
長城 2017年3期

詹福瑞

雷公與三位傳奇女性

1

河北大學中文系舊有“三公”:魏公,魏際昌;詹公,詹锳;雷公,雷石榆。但真正叫開來的是雷公。想來自有原因:魏先生比較起來更年長,詹先生不茍言笑,只有雷先生是位詩人,與老師們接觸多,叫起來親切,也自然。“公”者,既是尊稱,又是愛稱,多為同輩或年輩稍晚些的同事,對他們尊敬愛戴者的稱呼,學生是不能如此直呼的。但是雷公不然。學生當面稱先生,私下卻也稱“雷公”。因為人間的雷公與天上的雷公同名,人間的雷公,無天上雷公的火爆脾氣,而有他待人的熱烈如火,因為他是詩人。

雷公是作家,而且是著名的“左聯”作家,兼學者與作家一身,這在中文系絕無僅有。雷公曾經兩次留學日本。1933年到日本留學時,加入《詩精神》日本左翼詩人團體,與日本著名諷刺詩人小熊秀雄以往復明信片形式寫詩,出版日文詩集《沙漠之歌》。

干涸了的淚痕般的墨汁

傷損弄臟了的紙片

把它投進火缽

卷起冒著灰色嘆息的煙

立刻伸出紅紅的舌頭

吞噬了煙的殘熄

——我的心就在火舌上抬起頭來

這是收入詩集中的《點燃》。我為張麗敏老師所編《雷石榆詩文選》寫序時,讀到此詩,似乎感受到了在破損的心和流干的淚痕上凝結起的詩歌,在燒燼的紙灰中飛出的詩的精靈。我一下子就喜歡上這首詩。

此一時期,雷公還參與創立“左聯”東京聯盟,創辦《東流》雜志,主編《詩歌》月刊。直到1935年被驅逐出日本。

抗日戰爭爆發,雷先生參加了中華全國文藝界抗敵協會,廣泛團結詩人,以筆為刀槍,宣傳抗日,鼓舞抗日,并曾親赴太行山抗日戰爭前線,創作了大量文學作品,收入1937年廣州詩歌社出版的《國際縱隊》和1946年在臺灣高雄粵光印務公司出版的《八年詩選集》。

雷公一生坎坷而又傳奇,他的故事浪漫而又凄美。

初見雷公,我們就被這個帥先生靚暈了。六十多歲老人,仍然風度翩翩。米色的西服,米色的風衣,穿在年輕人的身上,一定會感到稍有輕佻,但是穿在個頭高挑的老男人身上,而且金絲眼鏡,滿頭華發,就襯出了人的青春儒雅。雷先生就是如此。須知那還是在七十年代,十億人民都穿中山裝,他該有多么特別,多么搶眼。我們就推測,這是有故事的教授。

果然被我們猜中。雷先生三次戀愛,兩次婚姻,充滿真情、離別和堅守,他的一生遇到了三位傳奇的女性。

2

“人間沒有愛,是多么寂寞啊!而愛變成苦難的時候,又是多么悲痛啊!”這是雷公回憶第一場愛情時的悲鳴。

一個抱著中國詩人集子睡覺的日本女孩,找到了詩人的地址,第一封信寄來締結友誼的愿望,第二封信寄來麗照,第三封信寄來兩朵梅花,第四封信邀請詩人去日本,或她來詩人所在的上海。

一個想象中的女孩,一個抱著雷公詩集睡覺的女孩,第三封信寄來兩朵梅花,這意味著什么呢?中國有并蒂蓮之說,兩朵梅花是否亦取其意?梅花凌霜斗雪,在中國,寄予了文人對高潔之美的欣賞。寄來梅花的女孩,是否在告訴詩人,她冰肌玉骨的品格呢?她似乎在問詩人,“高標逸韻君知否”?詩人是何等的靈透!他吃掉了一朵梅花,品出了苦澀中的微芬。

到四封信,詩人就做了愛情的俘虜,為了夢中的女孩,二次東渡扶桑,此為1936年。女孩名叫本多菊枝,一個農場主的女兒。

這里,我要稍事渲染。三月,正是櫻花盛開之季,東京站飄散開櫻花淡淡的幽香。菊枝站在站臺上,踮者腳,從下車的人流中,辨認著詩人。她的臉映襯在胭脂色的櫻花中,真是花顏人面渾不知了。雷公一下月臺,就徑直走到這個櫻花女孩的身邊:“你是菊枝嗎?我是雷石榆。”女孩驚訝又驚喜:“是的,你來了。”不是因為照片,完全憑愛人的直覺,詩人就認出了菊枝。

以后的八個月,菊枝對詩人的愛,只能用一往情深形容。菊枝為詩人抄稿,照料他的日常生活,為詩人的生活費變賣了戒指、手表。每天,菊枝都要到詩人的房間來,然后在柔媚的新月下,在幽靜的林蔭路上,陪著詩人散步。花前月下,散發著濃情蜜意。每次二人分手的時候,菊枝都久久佇立,不肯離去,“撒要那拉,撒要那拉”,不知說上幾遍。

菊枝終于委婉地提出結婚,但詩人是被日本驅逐的人,這次是化名林未春潛回日本,詩人答應和菊枝一起回到中國再說。

菊枝病了,有時昏迷,有時清醒,我總猜測是愛而無果的憂慮所致。

詩人去探視,在那里遇到了菊枝的叔叔。詩人以后的探視遂遭到菊枝叔叔的拒絕,詩人只能徘徊于病房外面,看著菊枝的窗口,為她祝福。而此時,日本警察似乎已經嗅到了詩人返回日本的信息,詩人和他的朋友都感到了危險的逼近,無奈又在朋友的幫助下回到中國。誰知這一別就是永訣。

詩人回國后,與菊枝還有通信,商量菊枝到中國與詩人團聚的事。但很快就爆發“七·七”事變,兩人從此斷了聯系。

“我永遠不會忘記你,直至我死去的時候。”這是菊枝留給詩人最后的一句話。

“過去如一縷輕煙,結果像半場幻夢”,對這段異國之戀,雷公是刻骨銘心的,為此他寫了小說《慘別》,散文《愛的追憶》和詩作《題詩》《炮火轟斷了愛情——懷菊枝》。

1986年,雷公訪問日本。不像巧合,有點似因果,又是櫻花開放的季節。只是五十年前,與菊枝相遇,時在三月。而此時已是四月,櫻花過了盛季,花瓣飄零,像無憑的記憶。雖然不是東京站,而是機場,但雷公走下舷梯,看到飄散的櫻花如雨,我相信,他第一個想到的一定是菊枝!

我的猜測不是無據的。雷公在東京,專程去尋找當年居住過的舊地,也多方打聽,尋找過菊枝,但這位給過雷公深情之戀的女子“早已芳蹤難覓”,也許是“生死兩茫茫”了。

3

1946年,雷公漂泊臺灣,有了他的第一次婚姻,妻子是號稱臺灣現代舞教父的蔡瑞月。

蔡瑞月1921年生于臺南,高中畢業即到日本學習舞蹈,回臺后在臺南開辦舞蹈研究所。我見過蔡女士的照片,是極清麗的女子。

蔡瑞月與雷公相識于雷公任臺灣交響樂團編審之時。雷公幫助蔡瑞月舉辦中山堂公開義演——蔡瑞月創作舞蹈發布會,雷公還即興上臺朗誦了自己的詩歌以助興,演出大獲成功。一位郎才,一位女貌,而且有著共同的文藝事業,愛情的火花一點即燃。1947年,雷公到臺灣大學任教,蔡瑞月也到了臺北,與雷公結為連理。次年,他們就喜得貴子大鵬。二人改造了家里的房間,開設舞蹈研究所。雷公繼續他的創作和文學活動。1949年2月,他們把大鵬交給蔡瑞月二嫂照管,順鐵路南行桃園、臺中、臺南演出,圓滿舉辦了蔡瑞月第二屆舞蹈發布會。

故事情節如果按此順利發展,雷、蔡的婚姻肯定是圓滿結局。但是,在中國,家庭的命運常常不決定于自己。尤其是二十世紀,中國社會長期陷于大震蕩之中,所謂覆巢之下,豈有完卵?演繹出無數家庭的悲歡離合。

雷公成家之時,也正是臺灣“二·二八事變”白色恐怖越演越烈之際。雷公是“左聯”作家,直接參加了臺灣新文學史上第三次論戰,自然逃不過國民黨當局的迫害。1948年雷公被解聘副教授,1949年6月被捕。而此時,雷公和妻子已經籌備應香港大學之邀,前往任教。雷公被關三個月,轉到基隆港務局監獄,準備遣送出境,允許通知親人探問。而此時,蔡瑞月已經尋夫數月。她帶著大鵬見了雷公,商量同雷公一同帶孩子離開臺灣。但當局不會叫他們如愿以償,因為他們還要懲罰蔡瑞月。果然,他們提前押解雷公出境,打夫妻兩個措手不及。看著離去的丈夫,蔡瑞月雖然心如刀絞,但還是充滿信心地叮嚀丈夫:“要珍重身體,只要健康活著,總有一天會見面的!”

誰知,這一別就是四十一年!

1990年,蔡瑞月女士帶著兒子、兒媳及兩個孫子,從臺灣到保定。在車站,兩位老人緊緊擁抱在一起,蔡瑞月女士說:“我們回家吧。”

“我們回家吧”,五個字里蘊含了多么深沉的期盼,多少幻滅而又重生的希望和夜深人靜后的悲苦凄涼!而四十一年,帶著被拆碎的家,蔡瑞月又經歷了哪些?

雷公被遣出境后,蔡瑞月旋即被捕,從1949年到1953年,她被監禁了三年之久。出獄后,仍然受到當局的不斷迫害。但她決心繼續自己的舞蹈生涯,獻身藝術。她重辦舞蹈社,活躍在臺灣和世界舞臺,成為蜚聲海內外的舞蹈家。

蔡瑞月始終單身一人。她精心培養兒子大鵬,使大鵬也成為澳洲知名的舞蹈藝術家。蔡瑞月并未忘記“總有一天會見面”的話,對丈夫的愛堅貞不渝。她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尋找著丈夫,打聽他的消息,終于在1988年找到了雷公。就是在這一年的三月,兒子大鵬到保定看望父親。北京機場,雷公從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眼就認出了兒子,如同當年在東京站見菊枝。不過那時雷公憑的是愛情的直感,而此次則是父子血緣,父子倆抱頭痛哭。

有人說,蔡瑞月女士在保定車站見到雷公后,說的不是一句話,而是兩句話。她還說過:“石榆啊,你看我把你的兒子、還有孫子都給你帶回家了。”

我知道,當蔡瑞月女士說這句話時,心里一定在想:“經過九劫八難,我終于成為一個完美的妻子和母親,現在可謂功德圓滿了。”

4

蔡女士來保定,安排生活起居的正是雷公的第二位夫人張麗敏。

我太太與張麗敏是同事,都在中文系資料室工作,我們習慣稱她張先生。據說,張先生本來想好,蔡女士來后,一定安排他們住在家里,必要時,她可以到賓館住。“都那么多年了,受了那么多苦,叫他們在一起敘談敘談。”我聽了,很為張先生感動。不過,蔡女士一家到來后,還是安排住在了賓館。或者是張先生變了主意,或者是雷公的意見,或者是蔡女士堅持如此,就不得而知了。

張先生是南開大學歷史系畢業生,人如她的名字一樣,聰敏美麗。五十年代初,雷公從香港輾轉回到大陸,先是被李何林先生聘為津沽大學教授,不久到河北大學任教。十余年間,雷公都是獨身,生活似逆旅,而兩岸隔絕,與妻兒生死兩不知,遂于1963年與張麗敏結婚。張先生會日語,懂文學,性格溫雅,既是雷公的愛人,又是他的助手。雷公在屢經滄桑之后,終于感受到了家庭春天般的氣息,曾賦詩曰:

春到燕巢新土香,

呢喃比翼沐朝陽。

情潮熱解津門雪,

心脈合流匯海洋。

欣愛之情溢于言表。

張先生頗有修養,且是細致人,對蔡女士一家照顧甚好,甚至親自造廚燒菜,使蔡女士很感動。蔡女士同時也明白,現在這兩位老人相依為命,相濡以沫,她可以放心了。

她此行,似乎就是完成一個使命,一個妻子的最后交代。她知道,她該離開了,永遠。

蔡瑞月女士攜兒孫回澳大利亞,機場臨別,孫子說:“爺爺,我上了飛機,你就看不見我了,我也再看不見你了。”從此蔡女士一家與雷公再不復見。

雷公1994年腦血栓,后逐漸恢復,但身體大不如前。本來,雷公的生活全靠張先生料理,生病后,張先生就更像對待孩子一樣服侍著雷公。雷公1996年患肺炎,張先生在醫院,一直陪護在雷公身邊,直到雷公病逝。而那時,張先生已是七十歲的人了。在患病的愛人面前,她表現得異常冷靜,超常堅毅,從處理醫院的各種手續,到服侍雷公,一切井井有條,利落干凈。但我知道她內心的悲傷。她知道,與雷先生在一起的日子不多了。我到醫院看望雷公,親見張先生伏在雷公的病床前,握著雷公消瘦的手,深情地喚著“石榆”,“石榆,我在你身邊。”

到了晚年,雷公與張先生一起讀書、寫書,一起散步,一起去日本訪問。雷公就是張先生的一切,就是張先生的精神支柱。我很擔心雷公走后,張先生會垮下來。不過,我想錯了。在張先生心里,雷公沒走,而且永遠和她在一起。雷公睡過的床,雷公看的書,雷公寫的文章,雷公的字,雷公的畫,甚至蔡瑞月的舞蹈照,雷公家里的一切,沒有任何變化,與雷公生前一樣。只是在雷公的照片前,多了雷公的骨灰盒和一束鮮花。

雷公逝世后,張先生又活了19年,她撰寫出版了雷公傳記,整理出版了雷公詩文選。雷公在世時,張先生為雷公生;雷公不在世,張先生還為雷公生,她似乎是上帝專門為雷公派來的天使。

寫到此,我想,且不論功名事業,雷公一生,有此三位女性——他所昵稱的阿菊、阿月、阿春——陪伴過他,足矣!

茶 緣

我之喝茶,是工作以后的事了。喝茶,非是為了味道,卻在提神醒目。尤其是到了夜深,課背得頭昏腦漲,書看到紙重字飛,“一杯永日醒雙眼”,喝一杯茶,頓覺眼亮神明,工作效率顯著提高。漸漸成癮,養成喝茶的習慣。那時工資只幾十元錢,容不得選擇,對茶無講究,什么樣的皆可,所以不上品位。

但所謂品位,并非當今富豪們所理解的那樣,喝的越貴就越上檔次,而是喝茶人對茶的理解與品鑒。愚也雖駑鈍,喝的多了,自然也知道一點茶的品類,且慢慢地偏愛綠茶中的安徽茶。幾大綠茶中,龍井偏焦,多炒糊的味道;碧螺春和信陽毛尖偏嫩,有青草味;峨眉的竹葉青,亦屬綠茶中的上品,卻味道略厚苦重。在我喝來,只有安徽茶如黃山毛峰、舒城小蘭花苦怯甜長,清新可人。

對一種茶的偏愛,不僅在味覺合適與否,還在于喝茶的故事,或者更在故事。

1991年,李白年會在馬鞍山開,會后安排到黃山考察。逢雨季,天大雨,泥石流阻斷了上黃山的路,會務組臨時改路齊云山。山上有街,是游賞風景必過之路,路邊稀稀落落擺著賣山貨的小攤,所賣之物,以茶為多。其中一攤主,年四十余,并不吆喝客人,卻全神貫注地看著攤邊上的罐頭瓶。是八十年代常見的山楂罐頭瓶,頎長,玻璃透明,里邊剛剛沖的茶,齊刷刷地沉底,復又翻轉身來,葉尖漸漸朝上,“開緘數片淺含黃”,那水也就由白浸出鵝黃來,有一絲絲清香飄出瓶口。我雖然不諳茶道,但讀研究生期間,同室的大師兄陶新民來自安徽,幾年間,也會常常喝到黃山毛峰、太平猴魁、六安瓜片,知道安徽茶的好。但此行雖到了安徽,卻無買茶的打算。不過,看到罐頭瓶里魔術般的茶葉,我還是受到吸引,停下腳步,甚至動了買茶的念頭。世間的事,似乎真在緣分,好茶之遇,如同撞見好書,有時實屬偶然。和攤主聊茶,無意間得知攤主也姓詹,詹為小姓,一下子親熱了幾分,攤主就徑呼我兄弟。得知我有買茶之意,就說:“兄弟,到家里坐坐,嘗嘗我自己喝的茶。”家離攤位不遠,很快就到。普通的農家院子,堂屋里擺著幾個鐵皮桶,就是我詹姓同家賣的茶了。落座,同家從屋內搬出小鐵桶,打開,一股清香頓時溢出,不用說就是同家自己用的了。本來,同家盛情邀請,是要我到家品茶的,但我要趕瞧風景,略坐即離開,包了半斤茶,象征性地收了二百元錢。問茶的品類,同家說,沒牌子,就算是毛峰吧。

此茶給我的感覺,只可用一“妙”字形容。長不及寸,如束身少女。同山頂沖茶相似,甫一遇水,即作飛旋之舞,待其立定杯底,展開三芽,作鵝黃狀,杯中之淡綠清香,似從一個個芽尖尖擠出,不一刻,就香飄院落了。那時,我還住河北大學四號院,平房,兩家一個小院。茶剛泡好,里院就喊開:“詹老師,你這是什么茶?都侵略到我的心脾了。”茶之妙,更在口感,杯子剛剛端到胸前,清氣就撲面而來,濕濕的,溫溫的,卻又是絲絲的,不是喝進嘴里,是沁入心田,如國畫中的渲染筆法,從舌尖漫開,令肺間每一個細胞都張開喜悅的神經,此時,“我問君心何所似”?已經是“一牙一啜一神仙”了。若好酒喝到此時,你會情不自禁地“啊”它一聲:“好酒”,那風格就像在京劇園子喝彩。但喝茶卻不然,無論如何美妙,你都不敢喊,生怕驚動了那妙舞的少女,驚擾了那張國畫,那曲幽幽的琴樂。這一點,喝茶倒有點像欣賞西洋的芭蕾和中國的琴曲——清雅。

不用說,從此我皈依了毛峰。

毛峰成為杯中常物,自然還有其他原因:茶源。我研究生畢業后,分到河北大學做教師,南方的學界朋友和研究生多起來,茶源日廣。每到春茶上市,陸續會接到寄來的新茶。樹功在寧波,寄來安溪白茶。小潔寄來黃山毛峰。小潔家在黃山,每到春天,小潔父親就進山采摘野茶,自己炒熟。海拔高,無農害,茶便珍奇。作為導師,我也許就成了這野茶的少數受用者。但贈茶最早、時間最長的還是余恕誠先生。我九十年代初,在唐代文學和李白學術會上,認識了余恕誠先生。余先生長相、談吐乃至文章皆清雅,與人相接,若山澗溪流,竹林來風。如似魏晉品鑒人物、以茶為喻的話,余先生自當為黃山毛峰,而且是極品。余先生與我曾在齊云山同游,聽過我的買茶故事。此后,每到清明前后,余先生就會有春茶寄來,多是黃山毛峰。有了余先生的接濟,我自然樂此不疲了。

余先生是安徽師范大學教授,與劉學楷先生校注李商隱詩文,是唐代文學研究大家。李商隱是唐代極為獨特的文學現象,其文汪洋恣肆,其詩清麗深婉,被稱為唐代的朦朧詩,這給注釋他的詩文帶來很大困難。劉、余二位先生的注釋,博采舊注,判以己見,揭示詩文義理,平正可信。我讀余先生的《唐詩風貌》,亦佩服他把握唐詩發展脈絡之清晰,品味詩情理致之深微。九十年代后期,河北大學古代文學博士點為了培養研究生的需要,在全國聘了多位博士生導師,其中就有余先生。他與漳州師院的林繼中先生、河北師大的王長華先生,為學校培養了一批優秀的博士生。

余先生后來腦部長了血管瘤,隨時都有破裂危險。但聽丁放說,他一直心態平靜,校園常見他散步的身影,教室常聽他講課的聲音,并且著述不輟。我每次去安徽師大,余先生都會到住處看我,道一些別后的身體、教學和研究情況。他就那樣笑瞇瞇地坐在對面,語調平靜如水,讓你自然聯想到毛峰初沏的清爽,映襯出他平和的心境。

2011年,我的詩集《歲月深處》出版,寄給余先生,余先生很快回信:“賜寄《歲月深處》收到。讀了其中好多篇章,都感到如同握手談心,再次深切感受到您的純厚樸實,誠懇真摯。您關愛人世,關愛親友,關愛生命,關愛自然,情感是那樣深沉。您不斷回憶、省視自己有過的體驗和經歷,悟出許多哲理,極有啟發性。我也是從農村走出來的,特別喜歡您關于農村的描寫和回憶。我雖然是一名普通教師,但也多少有些閱歷,因而尤其喜愛《命運》等篇。我看到王蒙對人性的某些感悟,跟您有些接近,只是他的態度比較激切,您比較沉靜舒緩。您寫得很樸實,很深厚。同時優美貼切。讀起來,對您的運筆經常有恰到好處之感,實在佩服之至。估計您還有不少古體詩詞,希望什么時候能再次讀到。”

這是8月的信,隨后,我到安徽師大參加學科會議,未能見到余先生。但很快就收到余先生的大函:“因為頭暈,上次會議未能列席,頗為內疚。做記錄的博士生和葉幫義等轉達了您在會上的講話,都以為您講得非常中肯,語重心長,十分坦誠。的確,有些中青年不能安分做學問,只事張揚,把官位名利看得很重。您告誡別太急功近利,看到的實在是致命的問題。”

我和余先生不常在一起,但私心感到,我和他的性格比較接近,情感和思想也相通。我那時想,以他的狀態,雖有血管瘤亦無大礙,長壽當在意料之中。

天不假好人以長壽,2014年,余先生又患了腎癌,住到北京妹妹家看病。我打電話到余先生妹妹家,希望去看望余先生,被他謝絕了。余先生是君子,有古人風,不愿打擾別人。看我也挺堅持,就說:“我剛出了一本書,叫外甥開車去送給你。”第二天,余先生和夫人及妹妹果然來圖書館。說說病情,大夫建議靶向治療。我說,章培恒先生就是如此治療,維持了很多年,一定會有好效果。余先生好似未曾得病,依舊瞇瞇地笑著,很有信心的樣子。在新著上簽字,送我和圖書館各一本。她妹妹說,難得到詹老師辦公室來,一起照張相吧。妹妹說得很平常,我卻知道她的深意。幾個人圍著余先生合影,余先生還特意叫妹妹給我兩人照了相。余先生微微地笑著,神情安然。不久,余先生即辭世。丁放告訴我余先生逝世的噩耗時,我正在外地,未能參加告別儀式,送他最后一程。

余先生走后的十余天,我回到北京。到了辦公室,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開余先生送我的春茶,一片一片地放到杯里,燒開水,慢慢放涼些,沖入杯中。靜待杯子中的茶葉,隨著水激,作回旋狀上揚,再慢慢地沉下,安安靜靜地立在杯底。此時,有一股清氣,飄出茶杯,彌散開來,充溢了整個房間。我又看到了余先生笑瞇瞇的模樣。

記紅梅

1

第一次見鄧紅梅,是2004年。河北師范大學在承德召開古代文學學科建設會,全國各地來了許多著名專家,鄧紅梅也參加了。山東師范大學文學院要申報博士點,紅梅作為學科帶頭人,出來參加這個會,自然也有看看學科建設發展趨勢,順便與專家熟絡熟絡的用意。

對紅梅,我未見其人,已讀其文,也可以說知道一點其人。15歲考入大學,錢仲聯、楊海明先生的女弟子,研究女性詞人,寫李清照評傳,考據之功力,出人意表,印象就比男性學者深刻。這自然也是偏見,以為人面桃花的女學者,青燈下,黃卷中,鉆到故紙堆里,爬梳來去,染黃臉皮,耗去麗質,不是她們應該干的活。再者,女人更感性,考證生平,連綴事跡,作年詩文,也非她們所擅長的工作。但紅梅做了,而且中規中矩,結論鑿鑿,令人信服,也使我輩男性學者佩服。

考據功夫固然好,與女詞人的心靈對話,更顯出紅梅的情思細膩,文章靈性,非一般學者所莫及,在女學者中亦少見。幾個朋友議論起當今研究古代文學的女學者,都推紅梅是青年才女。所以,山東師范大學報文學博士點,以紅梅為帶頭人,我并不感到意外。

說不意外,還是意外。初見紅梅,她的年青,她的漂亮,還是狠狠地沖擊了我一下。她比實際年齡要小十幾歲,不像年近四十的女子。江南女子的靈秀,從她水靈靈的大眼睛,從她款款的舌尖音中,清凌凌地透出。無論如何,你不能把她與老氣橫秋的考據文字聯系到一起,我想起了山東師大打美女牌的坊間傳說。但也僅僅是瞬間閃過的念頭,因為我馬上感受到了紅梅浸染書中經年的書卷氣,如果把女性的美麗分為類型的話,紅梅無疑歸之雅麗的氣質。

紅梅在會上很活躍。但我和她交談并不多。一次晚宴,她與我同席。紅梅說她不會喝酒,還是啜了幾口。更多的是斟酒、勸酒。初次見面,又是年輕漂亮的女學者,我不免矜持。紅梅不擅喝酒,卻會勸酒,給席間的學者排行,稱我三哥。大家都知道她的用心,無非叫我們放下架子,多喝幾杯。紅梅有南方女子的靈氣,亦有南方女子的縝密。雖是勸酒,卻有她的心思。細細想來,她的勸酒辭中,摻雜的多是學科的事。作為學科帶頭人,她要爭取京城學者的支持。

2

二見紅梅,在沈陽。我被邀請參加遼寧大學主辦的古代文學學科建設會,報到后,即去了遼寧省圖書館。國家圖書館為培養后備干部,選派業務骨干到省館掛職,我去遼寧館,既是交流業務,也是要了解一下干部的情況。王榮國館長熱情接待,晚飯自然不會放我回到會上,待到回賓館,已經九點多了。一些朋友陸續來訪,紅梅也來了。濕濕的頭發,一絲絲垂在肩上,顯然是剛洗過頭,臉亦淺淺地粉紅著。若不是她略帶憂郁的眼神,此時的紅梅,是我見到幾面中,最美的。

她顯然有心事,而且心事重重,但話欲說還休。我心下揣度,一個年輕女子,擔起一級學科建設重任,一定壓力很大,困難頗多吧。就說,紅梅既然稱我們是兄弟了,學科上有什么事,我們能幫的,不會推辭。紅梅沉了沉,似乎下了決心的樣子,說:“我想辭去學科帶頭人,教教學,帶帶研究生,搞搞研究,也挺好的。”剛剛批下來博士點,正是東風送我上青天之時,怎么就打了退堂鼓?我的眼神里透出疑問。紅梅唉了一聲,是無奈的長嘆:“人心怎么就那么險惡呢?真叫小女子開了眼。”

我知道紅梅遇到了麻煩。作為小女子,紅梅們本該云想衣裳花想容的,像花一樣開著,美麗了自己,也美麗了這個世界,使冰冷的世間變得柔軟、溫馨。作為小女子,紅梅們即使做學問,也適合感性的、審美的,綿綿的情思,款款地述說,讓言辭變得婀娜多姿、萬種風情。可叫紅梅們去到名利場上,又當如何呢?

紅梅果然落荒而逃。2005年,紅梅打來電話,說她要調到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紅梅老家江蘇,家里不富裕,是父親含辛茹苦培養了她。如今父親年老多病,調回南京也好照顧老人。恰逢南京師大文學院設特聘教授崗,在全國招聘學科帶頭人,機會甚好。我為紅梅寫了推薦信,紅梅也順利落足南京師大。

紅梅去世后,我想過事情的因果。紅梅博士畢業,就來山東師大工作,那里是她教學、科研基地,如同人之故鄉,人脈、情感皆在,她在那里如魚得水。若紅梅在此不走,她也許不會有后來的抑郁癥。紅梅調離,實是無奈。但此為表因,而非根本因,根本因似在紅梅是女性,并且年輕貌美。女學者并且年輕貌美,就有了被歧視的可能、被攻擊的口實,一句臟話、一瓢臟水,就可以叫年輕貌美的女學者身敗名裂。

3

紅梅到南京后,境況好起來。2006年,我到南京開會,紅梅來看我,問起調到南京師大后的情況,紅梅的話透著知足,好似一切都回到正常。帶了博士生,有一個很有靈性的女孩,頗獲紅梅的欣賞。還有,她馬上就要到哈佛大學做一年的訪問學者了。我自然為她開心,說了一些鼓勁兒的話。說,你研究女性詞人,但中國只有女性,卻無主義,若在女性之外,加個主義,男人不舒服,女性主義只能產生在歐美。此次到了女性主義的故鄉,也好了解個究竟。紅梅笑了:“這樣的話,出自一位男性學者的口里,真是可貴。中國男女平等講了幾十年,但是評價女性的標準,對女性位置的安排,男權中心的陰魂還無所不在。”那一次,紅梅穿著水青色的連衣裙,她走時,我站在賓館的門口,看著她融入梧桐樹中的身影,如輕盈的水彩,散發著綠色的生機,慶幸地說,紅梅回到江南,如魚得水,她又活了。

再見紅梅,是在2011年。她突然給我打電話,說來北京語言大學辦事,順便看看我,如賞光,請我吃飯。我說:“紅梅請飯,榮幸之至。不過有個例兒,有朋友到北京來,只能我請客,不能客請我。”紅梅說:“客隨主便。”

此前,紅梅給我發過幾次短信,一次是從哈佛回來。“向三哥報到,收獲甚豐。”一次是在她父親去世之后。紅梅發來一段長長的短信,述說她與父親的依賴關系,失去父親的痛苦,似一篇悼念父親的文章。我談了當年失去父母的悲傷,失怙的感受,勸她慢慢走出來。

這一次,紅梅集中談的是調動問題。當年回南京,是為了照顧父親。現在父親不在了,就想換個地方,遠離痛苦。聽說國圖有研究院,能否幫忙,調來研究院?紅梅的請求,頗令我意外。父親的在與不在,不成理由,猜想是否融入不了南京師大文學院那個圈子。就說,工作不順,我可以幫你找找熟人,南京師大有幾位先生都熟,還有振振那樣的朋友。紅梅說她在南京師大很好的,振振等先生也幫她,真的就是想換換環境。研究院不行,辦公室可否?我的公文寫得也好的。紅梅不知我當時的處境也很尷尬,而且國家圖書館研究院的業務也不適合研究古代文學的專家工作。就說,我幫你找找北京的高校吧,北京語言大學和首都師范大學都缺研究詞的學者。紅梅說,拜托了。說話時,紅梅憂郁地看著我,眼圈有碎碎的晶體,紅梅沒有叫它流下來。

紅梅離去后,我才知道一些她的情況。當初,她去南京師大,是以特聘教授資格被學校聘到文學院的,可謂橫空出世;到聘任期滿,紅梅只被學院定為四級教授崗,待遇一落千丈。這在學院,本是正常的聘任,但是對紅梅而言,恐怕想的不是幾張票子的問題,而是對她治學成績是否公正的評價。紅梅來京找我時,已經患有抑郁癥,頭痛,不能成眠,看過醫生。她來北京,也許就是專程找我的。換環境,是她的掙扎,是她的自救。換換環境,換換環境,紅梅重復著。每當想到紅梅說此話的樣子,我就心痛,自責是如此粗心,如此麻木,竟然沒有發覺紅梅的病態。如果能幫紅梅調來北京,也許真能幫助她走出困境。但是我沒有行動,枉作了紅梅的三哥!

4

再見紅梅,已經是在南京的殯儀館,僅僅過了一年。疑似匆匆忙忙找來的遺像,紅梅穿著羊絨衫,似在家里接待來看她的人。這是我第一次叫紅梅妹妹,“妹妹,二哥、三哥來看你了”,紅梅平平靜靜地看著我和國星,似乎在說,我有點累,休息休息。

“十一”剛過,早上上班,朱老師發來短信:“紅梅走了。”“去哪兒?”我以為紅梅又出國了。“去世了,自己走的。”沒有任何征兆,如此年輕,怎么可能?我不相信這個消息,打電話給國星,得到國星證實。“送紅梅一程吧,誰讓她叫我們哥哥呢!”我說。

在南京師大賓館,紅梅的師弟辛華介紹了紅梅的情況。我沒有資格,也不便評論紅梅的一生,有紅梅在天之靈看著我們呢。但是我不能不感慨女人幸福之不易,尤其是感嘆知名女學者的艱辛。找一個互相欣賞的好丈夫難,孩子培養成人難,做一個有成就的學者難。女學者的一生,一路走來,要背負這三座心理大山。或者婚姻不幸,或者子女累贅,或者學無所成,或者學有成就,遭人妒忌,不知有多少女學者被這三座大山壓垮。

紅梅去世后,我再一次讀她的書,突然發現她對女性詞人的關注,多在她們的孤獨與悲苦,無可奈何花落去的凋零之感,濃濃地郁結于文中。

在她2000年出版的《女性詞史》中,我多次觸碰到紅梅心靈的孤寂:“在此詞中,開端即是一個聲可裂帛之問,詞人捏住自己的來處和去處這生命的兩端,傾訴著自己‘孑然一身的絕對孤獨感。以下數句,雖然她故意制造形影密交的和諧,但‘瘦和‘愁卻從身體反應和精神反應兩方面,表明了她對這種孤獨的不適。”是什么使女詞人陷入孤獨?紅梅分析:她的“落魄”,“狹隘地來理解,是她以才華應世并有以樹立的少年輕狂之夢,今已破滅,她雖不甘,卻已無奈;而如果理解得寬一些,那么,在下片中抒發的‘千啼濕笑,未能免俗即無法超脫于兒女之愛的本能付出,卻只能收獲到愛的怨尤的沉痛,也是讓她自感‘落魄的因由。這兩方面的夾攻,使她幾乎失去了在人間的‘立足地”。“所求甚高,所得甚微;所懷甚誠,所遇甚冷。‘抱恨難平,是她在外境和內情長久沖突中最深切的感應”。每讀此處,我就幻感到紅梅坐在我的面前,傾身述說她的心曲。她不似江南織女,用一針一線,為她的情感織起密密的絲網。她是操著解剖刀的醫師,剝落外層,露出啼血的杜鵑。

但此時,紅梅還只是為她才女的孤獨痛苦,及至《李清照新傳》,紅梅突然談論起退場來,她評論易安的《臨江仙》:“她借詠梅的題材,來詠寫自己如同春日梅花一樣,正在凋殘的生命。她雖然懷著無限的凋零之愁,卻已是‘濃香吹盡,‘玉瘦檀輕,屬于她的季節已經過去了,將要登場的是另一種繁華,是‘暖風遲日也,別到杏花肥的新世界。她的生命在殘酷的對照中,安然退場,那種難堪而苦澀的心理,又‘有誰知?”對比原詞:“庭院深深深幾許?云窗霧閣春遲。為誰憔悴損芳姿?夜來清夢好,應是發南枝。 玉瘦檀輕無限恨,南樓羌管休吹。濃香吹盡有誰知?暖風遲日也,別到杏花肥。”易安詞中,自然也有春日遲遲、梅花與人遲暮之感,可不似紅梅,感受到的是凋殘的生命,無限的人將退場之悲。易安還有清夢,夢到花開枝頭的欣喜。

那是2005年,紅梅就有了生命退場的悲涼。“‘路長日暮之感,是日暮圖窮之感,是精神上已經日暮途窮了,但是人生道路還沒有走完的苦悶之感。她雖才華高妙,詩詞有名,卻不能賦予自己的生活以選擇的主動性。這樣的感受,是那個時代有高才奇抱的女子,不得不俯仰隨人時的最深痛苦!”這哪里是寫李清照,分明是紅梅精神自語,又分明是紅梅的讖語。俯仰隨人,命運不能自主,這就是紅梅那個時候的生存困境。精神已經日暮途窮,人生就只有茍延殘喘的悲苦,現在我才真切感知紅梅絕望中痛苦的掙扎。如此說來,紅梅生命的盡頭,是從2005年的山東失敗開始,那時,她就已經“夢魂歸帝所”,并在她的文章中,“殷勤問我歸何處”了。而父親的去世以及南京師大的聘任,又給了她最后的一擊,紅梅濃香吹盡,沒有殘紅。

紅梅是一位很自負的學者,無論家庭、事業,都自許甚高,她的心理壓力比人更大,以至于不堪其負。紅梅是好強的,即使走,也要高高興興送走兒子上學,送走丈夫上班;即使走,也要在同事、同行中留下自己的尊嚴,或許就是為了自己的尊嚴而走。這里有紅梅的自尊、紅梅的自負、紅梅的自愛。我相信她是經過了慎重考慮的選擇,我們不能不尊重她,對她的走充滿敬意,而不僅僅是惋惜。

但紅梅似乎沒有舍棄她的親人、學生和朋友。在賓館,我和辛華說話時,有人敲門,辛華出去看,卻不見人。回來說:“有人敲錯門了。”但我直感,那是紅梅。回到北京,夜里兩點,紅梅的手機號打來三個電話,我相信那肯定是在另一個地方的紅梅。

紅梅,你還想告訴我們什么?

一雙撲閃閃的大眼睛

在沒有記住這雙大眼睛之前,我與陳炎有過無數次的見面,無數次的通話,印象似乎都不深刻。倒是他送我的著作,讀后甚為欣賞。他用現代的方法和當代人的眼光研究中國的傳統之學,不固守老祖宗路徑,少見陳腐氣、固頑心態,顯示出新時期學者的氣質。

陳炎是周來祥先生的高足,也是曾繁仁先生的學生。我與曾先生認識二十余年,可算忘年之交,與陳炎自然以兄弟相呼。2009年,我欲離開國家圖書館,鄭杰文兄馬上通報給陳炎,陳炎有意引薦我去山東大學工作,在濟南,在天津,在北京和南京,凡見面,就動員,有時打來電話,追問是否下了決心,情辭懇切,我深心為之感動。關心山東大學學科建設,是陳炎的初衷,但也可見他的兄弟情義。

某年,南京大學開學科建設會,中文學科評議組的先生們大都來了。丁帆先生操辦,住在南京郊區的一個賓館。我到的早些,在院中散步。忽見遠遠走來一個男人,粉襯衣,米色長褲,透出青春靚麗。及至近時,竟是陳炎。我開玩笑說:“我還猜呢,這帥小伙是誰呢?”陳炎撲閃著大眼睛,說:“我還帥?老了。”那時陳炎不過五十,我忽然發現,他仍然年輕,而且是個漂亮的男人,身上充滿了青春氣息。數年的官場生涯,并沒有泯滅他的學者氣質,沒有減損他的生命力。

其實這些都是表象。

2014年,因事通話,陳炎與我聊了好長時間,中心話題就是要辭去副校長職務,專心治學。同是天涯客,我理解他奔波于官與學之中的辛苦,徘徊于出與處之間的苦惱。學問是身家性命,既為學者,就要有所建樹,方不愧為專家之名。但這僅僅是你的一半,另一半卻是一校之長,大量的繁雜事務需要處理,而且也要做出成績,才不辱使命。其結果就是身心疲憊,不堪其負。陳炎分管教學,包括本科、研究生和成人教育,負擔之重,可想而知。我作為過來人,不但知道雙肩挑所承受的壓力,也對卸去職務后的世態炎涼,深有體會,表示支持他辭去校長職務。

2015年,陳炎告訴我兩件喜事,他被評為長江學者,同時也辭去了副校長之職。作為朋友,我真心為他高興,為他祝賀,此為八月的事。但是到九月下旬,在一次相聚中,東嶺告訴我,陳炎病了,而且是重病。我馬上與杰文兄聯系,不幸得到證實。

“十一”剛過,我到山東大學附屬醫院看陳炎,病房里只有陳炎的姐姐,靜靜的空氣中,我又看到了陳炎那雙撲閃閃的大眼睛。好似沒有任何變化,白白凈凈的書生,神態安然地坐在病床上,撲閃撲閃地看著我,說話。“腰痛,起初不在意,但越發痛起來,不能睡覺。八月免職,九月查體,出了問題,胰腺癌。胰腺在腰部,被緊緊地包裹在里面,古人說病入膏肓,也許說的就是這個病吧。”陳炎平平緩緩地敘述發現病的過程,像在講他人的故事。“學生、老師們,為我的病,想盡辦法,現在剛做完一個化療療程。有人在找中醫,有人找氣功師,多管齊下,我真有信心。”說話間,進來幾個人看望陳炎,都是山大的老畢業生,送來鮮花,也送來各種治療方案。陳炎微笑著聽,病房里暖暖的,似乎充滿了希望。“我也哭過,不是為病哭,是為朋友們哭,他們知道我的情況,從各地來看我,有幾次我都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朋友啊!”陳炎和我說,此時他動了情。

陳炎得的是絕癥,他活在世上的天數掐指可數,剛來時,看到陳炎病房的門,我的心情極其沉重。見到陳炎,他的情緒反而安慰了我。我心腸太軟,看望得重病的人,常常不知如何安慰。記得十幾年前,在武漢的醫院看龍泉明,我竟然不能說話,和泉明相對而泣。現在,陳炎面對命運的平靜,鼓舞了我,我坐在他對面的沙發上,看著陳炎的眼睛說:“陳炎,知道了你的病,北京的朋友都很關心,我今天也是代表他們來看你。我們都是學古代文化的人,什么事看不透?又受了唯物論的教育,定會直面病情,直面命運,充滿信心,積極治療。從現在起,多活一天,都是勝利。”現在想來,這是多么真心的蒼白話。

陳炎2006年5月2日凌晨走了,還是從東嶺那兒得到陳炎離去的噩耗。他還有九十歲的老父親不能驚動,沒有發訃告。但是來送行的人排滿長隊。我看到了曾繁仁先生、安平秋先生,滿頭白發緩緩地走在隊伍中。陳炎遺體戴著帽子,瘦得認不出來。遺像卻選得好,青青春春地迎著告別的親人、友人和學生,大眼睛撲閃撲閃地笑著。他還給大家留下一段微信:

昨晚疼痛加劇,吃了三次止痛藥。黑暗之中,我問佛,為什么給我如此嚴酷的懲罰?佛沒有回答。我領悟到了。所謂癌癥,原本是我們身體上的正常細胞,但它變異了,想要寄托于身體營養的同時謀求自身的發展,其結果就可能毀了原本滋養它的身體。當我們想要離開滋養我們的家庭、社會,謀求自身的發展和享受時,其結果也是一樣。因為這種貪欲本身就像腫瘤細胞一樣,是邪惡的。說到底,是對本體的背叛!佛為了懲罰、抑或是挽留我,才及時制止了這種貪戀。從這一意義上說,疾病出現在我身上是必須的!也正是從這一意義上講,因果不虛呀。一個人,求名、求利都不可怕,怕的是與滋養自己的本體脫離開來、對立起來。進一步講,我們只是自然界的一部分,萬物都與我們相聯。我們如果將自己與萬物隔絕開來、對立起來,就是燒一千炷香、磕一萬個頭,也得不到佛的保佑。因為那就從根本上背離了我佛悲天憫人的初衷。所以,真心向佛,不是要穿什么袈裟、剃什么頭發,而是要改變自己與萬物的關系,說得徹底一點兒,就是要淡化乃至消弭自我!這種淡化和消弭,要從一點一滴做起,逐漸改變我們對金錢觀念、財產觀念、名利觀念、男女觀念的看法,使自己在精神上獲得解脫。

責任編輯 王志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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