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門上的陽光（組詩）

石澤豐

秋浦河

河里的落日，泥沙

走了這么多年

依舊沒有走遠

灘涂上的一艘船骸

像一堆死灰，遇詩即燃

碼頭沿途散落

寫在兩岸的絕句

使它泊船無數

筆到意到。李白

你這浪跡天涯的游子

月色是你的，江山也是你的

秋浦河只是身在其中

當流水送走你的背影

當后來者重新泛舟，飲酒

賦詩。哪一根水草

不是你當年遺落的一支筆

陶公祠

風是從什么時候將門推開

就再也沒有關上。我入得祠來

看你賦閑后，怎樣種菊、寫詩

祠前，夕陽這塊墨硯

你用目光從長江里舀水

如此悠然。隱名于人間

沒想到。留下的詩

比種下的菊更具生命力

旺盛了一千多年。而你

早已把滾燙的名聲放在了一邊

柴門

你用夢境堅守著空巢

時光沉淪其中

塌陷下去的，斑駁的記憶

被一陣破門而入的風驚動

沒有應門之聲，你

卻依著歲月還苦苦等待

結局是霜雪將至人未歸

不說那些朝夕相處的籬笆

就連月亮 夜半

心也寒到了極點

好在竹子已成林

有鳥棲落 安身

它們用鳴聲

為你——

把死寂砸破

形成了幾個詩意的窟窿

從冬天翻過去，又是一年

炭火在火盆中話未聊盡

寒風則順著外墻牽走了又一年光陰

就像拔掉蘿卜的土地

給我額上留下的是折皺的痕跡

坐在開往春天的火車上

我不知道怎樣向窗外

一閃而過的風景打招呼

它們藏有一些溫暖的詞

還沒有出懷卻被風掏空

送走最后一片雪花，我才發現

那一株依墻默然的寒梅

等待著。只為告訴我

從冬天翻過去，又是一年

過年

日子是上帝鍛打出來的

不斷延長的鐵條

就過年那么一點金

鑲嵌在一截又一截的365天中

春節 就這樣占上了一天的分量

有了這一天

歲月就漣漪四起

不信 看歷史的浩瀚煙波

哪個朝代不是金戈鐵馬

帝王相繼

過了年，時光開了春

百姓心窩的那點想法

嘴尖的竹 提前破土

作了說明

薄暮記

煙籠寒水月籠沙

喜歡這樣的境地

有些微醉。蟲鳴貼著暮色游蕩

星星相互猜忌各懷各胎

誰知道紅塵有多深？

薄暮遮掩 一聲鐘鼓

提醒 有一條順山的小路

如此清心寡欲

我提了提衣襟

在歸去來兮的路上

打點一些溫暖

讓一條峽谷咽下去

只留下半輪月亮 懸于隘口

油燈已經燃盡

風越過窗欞 那一夜

整個茅屋唯一的一盞油燈

被風扇了一巴掌后

就再也沒有醒來

靠油燈照明的年月

暮色總是來得太早

又走得太晚

無奈的山里人

只得撥一撥燈芯

日子骨碌碌地往下滾

一盞油燈在我眼前燃盡

那個時候

在我們窮得只剩彼此的日子里

我失去了

足以給我溫暖的父親

雪覆蓋村莊

雪把憂傷抖落

一個村莊的冬天

干燥的寒冷里

裹著生計、愛情

和一席幽夢

雪覆蓋村莊 那一夜

歲月鋸銼

一年最后的殘根

磨損的部分

露出一個農民工

離鄉背井的疼痛

六畜興旺與五谷豐登

這時候見底了

雪下的村莊

一個個經年蹲守的老人

取暖的右手 似乎

摸到了火苗上閃爍的

來年的收成

飲一口冷月

天氣驟然降溫。零度以下

傷感獨留難以歸家的人

大寒之后，年關將盡

一匹馬對月嘶鳴

異鄉臨時的站臺上

誰？雪夜掌燈

用冰冷的臉龐

對著千重山巒。仰望

擦去往事的浮塵

故鄉一夜流淌多少清冷

犬吠趨短

心碎越發難平

類似這樣的夜晚

飲上一口冷月。我

回到傷痛深處

安置難言的寧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