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初國卿
豪氣中的沈陽
◎文/初國卿
以大工業為特征的沈陽不僅城市規模大,南郊和北郊的渾河與蒲河幾年間就變成了城市內河,而且大得有豪氣,有想象力。比如馬路的命名,皇姑區是以山河命名的,和平區是以經緯命名的。走在這個城市里,就像走在一個龐大的地球儀上,稍不留神就過了一條大河,上了一座名山,跨了幾條經緯線。
在沈陽的中國工業博物館里,我曾遇到一位姑娘。因為工作人員不許她上天車,她半是失望半是嗔怪地說:“都說沈陽人豪放,豪放什么,天車都不讓上!”我問她為什么非要上天車?她說小時候看電影,最羨慕開天車的女工,很想體驗一下。她來自上海,姓曾,曾國藩的后人。問她到沈陽最想看什么,回答是“故宮和沈陽大工業”。我問她看了有什么感覺,姑娘脫口說:“震撼!有豪氣!”
沈陽有“豪氣”,是上海姑娘的感受,也是世人的感受。在一本《品味中國30城》的書里,就是以“豪爽者有如沈陽”立題的。著名漢學家、德國歌德學院(中國)總院長阿克曼先生是一位“沈陽通”。我曾問他對沈陽的印象,他說:“沈陽留給我最深的印象不是高樓,也不是高速公路,而是沈陽人的豪放性格。”由此可見,“豪氣”已成為沈陽的城市氣質。
沈陽的“一城豪氣”是由天然的地理優勢、悠久的歷史和獨特的人文積淀所形成的。沈陽占據著東北平原最為有利的位置和環境,誠如《大清一統志》所描述:“盛京形勢崇高,水土深厚。長白峙其東,醫閭拱其西,滄溟鴨綠繞其前,混同黑水縈其后。山川環衛,原隰沃饒。洵所謂天地之奧區也。”它不僅孕育了遼河流域的早期文化,同時也成為中華民族發祥地之一。
沈陽的歷史,從7000年前新樂初民的制陶漁獵,祭舞雕鵬到2300年前秦開拓土立邑,始建候城;從漢魏玄菟,三遷于此到隋唐復土,王師東定;從遼金繼起,沈州中興到汗王建都,一朝發祥;從盛京立國,留都繁華到奉系霸業,漢卿易幟,這塊土地上延續了5000年的文明和近400年的繁華,并成為東北地區政治、經濟和文化中心。
從新樂木雕鳥藝術開始,沈陽有夏商時期的青銅文化,有遼金時期的佛教文化,有明代的長城文化,有清代的陪都和流人文化,有民國“二張”時期全面振興的聚合文化。這里不僅留下了金碧輝煌的皇宮皇陵,還留下了錫伯族的太平寺,留下了東北大學和奉系樓館,留下了四平街和沈陽站。這里不僅接納了作為流人的“中原名士”和“南國佳人”如函可、陳之遴、徐燦、陳夢雷、戴梓等,誕生了東北第一個文人組織“冰天詩社”,而且一座東北大學還吸引了幾乎占當時中國半數以上的大師級學者蜂擁至沈陽。“三千化宇風云會,十二重樓煙雨中。”遼海詩人金朝覲《留都》中的這兩句詩恰好地道出了當年沈陽文化的氤氳氣象。
獨特的地理和悠久的歷史人文,造就了沈陽這個充滿個性的城市和城市人格。這就是在“一城豪氣”中所形成的廣泛的開放行為并接納心態、強烈的爭先意識與求大心理、純樸的俠義之舉和血性情懷。
沈陽的開放與包容就像它當年的城市布局:皇宮如佛教之須彌山巔一樣,居于外圓內方、八門八路、四塔四寺的沈陽城中心,整個城區構成獨一無二,無限包容、無限放大的曼陀羅形,展示著一種簡約挺闊的博大胸懷與朝氣蓬勃的進取心態。直到今天,沈陽依然秉承著這樣的開放與包容原則,改革開放三十多年,從未出臺過一部地方保護法規。相反,卻敞開胸懷,建大市場,搞大流通,迎接八方來客。
開放促進爭先。早在“二張”時代,沈陽就創造了各個方面的領先優勢。1931年沈陽人口70萬,其中外國僑民3萬,外國領事館16家,在北京、上海、天津之后位列中國第四大城市。這里有3萬員工的兵工廠,有300多架戰機的機場,還擁有全國最好的炮兵與艦隊。那時的沈陽是中國規劃最優秀的城市,張氏父子曾聘請了大批外國設計師來設計沈陽。如今,當年的奉系老建筑已成為沈陽乃至中國一道獨特的建筑風景線。新中國成立之初,沈陽曾創造了幾百個全國第一:第一枚共和國國徽、第一架噴氣式殲擊機、第一臺巨型變壓器……僅一個沈陽重型機器廠就曾為裝備中國貢獻了70個第一。也正是因為這許多個第一,沈陽才贏得了共和國“裝備部”和“工業長子”的美譽。

沈陽彩電塔

沈陽故宮
以大工業為特征的沈陽不僅城市規模大,南郊和北郊的渾河與蒲河幾年間就變成了城市內河,而且大得有豪氣,有想象力。比如馬路的命名,皇姑區是以山河命名的,和平區是以經緯命名的。走在這個城市里,就像走在一個龐大的地球儀上,稍不留神就過了一條大河,上了一座名山,跨了幾條經緯線。
豪氣主導下的血性,讓沈陽英雄輩出。武將如總督甘文焜,在戰死之前竟縊妾刃子;文士如學者金毓黻,為救亡御侮可抽刀斷指。驚世義舉如少帥的“易幟”和“西安事變”,默默犧牲如改革之初同時下崗的十幾萬產業工人。記得中國日報網曾評選過“中國十大城市性情男人排行榜”,說到沈陽男人,評價是:“為人仗義的關外豪杰。”
然而在豪氣主導下的沈陽,在城市文化形態、文化品格上也存在著嚴重的不足。一個從軍事要塞開始,由戍邊的將士、討生計的移民和流放的罪犯發展起來的城市,自然與十六七世紀世界范圍內開始的志在開拓新家園的移民潮不同。這些人“長于弓馬,拙于文事”,缺乏的是知識的修飾和商業的機謀,從而導致沈陽人文化品位的變異,這種變異所帶來的結果則是建設的短期行為和管理的粗放模式,個體的沖動血性與群體的懶散懦性,對雅文化的冷落漠視和對俗文化的偏愛追捧。短期行為的結果是破壞性開發和重復建設,以致雖是歷史文化名城,卻出現“文物局院里文物樓遭破壞”的怪事和一路之隔出現兩座“肇新窯業辦公樓”的尷尬事。
《中國城市性格》一書曾細數了中國最具性格的20個城市,其中說到沈陽則是“最粗放的城市”。豪氣、粗放之下,重義輕利的價值觀,可以使這座城市出英雄,出勞模,出改革家,出影視明星,但卻從未出過大商人。沈陽人引以為豪的血性,說到底也是個體的,在缺乏大國民文化的城市里,許多應該血性之事一到群體中則立即顯出懶態和懦性。因此,在沈陽歷次的政權更替過程中都沒有發生大的震蕩,并且最具文化象征的文溯閣被束之高閣,文化精英的外流無疑造成了這個城市的文化荒涼,這是一個城市發展最為危險的信號。
一個城市的文化形態是這個城市凝縮的歷史,也是這個城市群體性人格心態的物化。真正的“豪氣”就如同真正的“豪杰”一樣,豪爽里一定帶著精明與精細。因為古代的“豪”與“毫”本來就是一字,就是一體。《莊子》說:“天下莫大于秋毫之末。”在中國哲學思想中,細微之秋毫末端,就是事物之最大境界。沈陽到了應該講究點“毫氣”,即做事力求精致化、專注度和長遠性的時候了。那位贊美沈陽豪爽的德國人曾有過這樣的建議:“希望沈陽的文化味兒更濃!”“希望沈陽留住更多的文化人!”這話雖不豪放,卻意味深長。
本欄編輯/鄒文靜 郵箱/zouwenjing51@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