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星光

小城星光

原作/ 岑桑 改編/ 本刊編輯部 攝影/ 周子豪 出演/ 王博瀚 壹壹 插圖/ 奶茶叔叔

電腦突然翻起一張“藍(lán)臉”，然后黑掉了，做了一整天的報表，然后就這么干脆地消失在這一天的尾聲。

伊面對著黑屏坐了一會兒，心里堵得慌，有點(diǎn)想罵人。

下班，伊面沒搭地鐵，改坐公車。心情不好的時候，她會選擇在地面上的交通工具。

車窗外已經(jīng)有了些秋天的影子，路燈亮得早起來，一盞一盞通往遠(yuǎn)方。

伊面喜歡路燈初亮起的顏色，一團(tuán)一團(tuán)柔軟的橙，會讓她想起遠(yuǎn)在家鄉(xiāng)的董小樓。

伊面總是在心情不好的時候想起董小樓。認(rèn)識他時還在讀高中，家里正上演年度離婚大戲，吵得不可開交，她就背著書包到處走走。對面的人匆匆而過，碰到了她，伊面腳下一滑，向后倒去。有人在她身后扶了一把。那就是董小樓了，他說：“伊面對吧？”“你認(rèn)識我？”“誰不知道你家啊。”伊面想想家里酣戰(zhàn)不休的盛況，紅了臉，她說“你知道個屁！”董小樓一愣，并沒有介意，他說：“心情不好？，我?guī)闼ＫＨァ！?/p>

那是春天伊始的時候，董小樓帶著她爬上巷子口的屋頂，天色變得更暗了。董小樓說：“我不開心的時候，就會來這里。”伊面問：“這里有什么好？”董小樓嘴里念念有詞地一揮手，整座小城的路燈，竟次第亮了起來。他像被法力加身的凡人少年，賜予這座城市以星光。他轉(zhuǎn)回頭，說：“怎么樣，厲害吧？”從此，這片星光和他青春勃發(fā)的樣子，深深刻進(jìn)了伊面的心里。

公車載著伊面剛到家，廖可就打電話來，約她去打牌。伊面趕到的時候，只有廖可，其他人還沒來。老板送茶水進(jìn)來，見到伊面說：“真的是你啊？聽你朋友打電話，我還想不會這么巧吧。”伊面一愣，竟然是董小樓。“你怎么來上海了呢？”“我不能來嗎？反正家里現(xiàn)在都在改造，我也出來耍耍唄。”“來怎么不給我打電話？”，董小樓微微一笑，沒答。伊面略有尷尬，廖可在一旁解圍說：“熟人啊，打個折唄。”董小樓眼睛一瞪：“打什么折！”然后大喘了口氣說：“今天我全包了。”

有關(guān)董小樓的記憶，最美的都留在了高中時候。他們戀愛了，父母吵架時，伊面不再是一個人。董小樓的爸爸在照明管理局上班，他點(diǎn)路燈的“法力”就來源于此。伊面不記得董小樓坐在他對面寫了多少作業(yè)，帶她看過多少次路燈亮起。父母終于離了婚。伊面也松了一大口氣，她決意要借由高考離開這里。那年高考，伊面考到了上海，董小樓落榜。從此，他們的人生劃開清晰的分水嶺。一個冷峻筆直，一個淡緩平庸。

畢業(yè)后的第一年，她回去看望母親。那天的小鎮(zhèn)特別熱鬧，正在進(jìn)行改造的民意調(diào)查。伊面陪母親去了投票點(diǎn)。伊面站在人群外，看見了董小樓，還是少年模樣，只是少了加身的法力。伊面遠(yuǎn)遠(yuǎn)望著，她想起他站在屋頂上，點(diǎn)亮路燈的背影，還有一起寫作業(yè)時的心不在焉，以及她離開前的那個夜晚。董小樓坐在陽臺上，問她：“畢業(yè)以后，還回來嗎？”那天灰蒙蒙的，空氣里充滿了密集的水分子。伊面吹了吹頭簾說，“能留下來，還回來個屁啊！”年少時，我們總是傷害別人而不知，自己受傷也不覺疼。

伊面的辦公室終于換了新電腦。可有了新電腦，還是要做表格。她打電話向母親抱怨。母親勸她：“你適應(yīng)了就能穩(wěn)定下來了。” 的確，24歲的伊面，已經(jīng)越來越習(xí)慣了穩(wěn)定。周末她還去董小樓的麻將館打麻將，但麻將館的生意已大不如從前，董小樓有了回家鄉(xiāng)的想法。董小樓問伊面：“租約到期，我準(zhǔn)備回去了，你愿意和我一起回去嗎?”伊面問：“回去能干嘛啊？”“還開麻將館吧！”伊面笑了笑，抱過他的頭頸，輕聲嘆了口氣。

董小樓回了家鄉(xiāng)，他在新建的街區(qū)里重開了一家麻將館，裝修成從前老房子的樣子，生意極好。愛熱鬧的廖可開了一家自己的公司，專門操辦高校聚會，賺得盆滿缽滿。伊面很羨慕他們，他們能把自己的人生過得風(fēng)生水起。可自己呢？總是在越來越通曉愛情的時候，越來越斗不過現(xiàn)實(shí)。

那天下班，伊面乘了公車。一個人，默默地坐在窗前不出聲。她覺得自己可能走了一步錯棋。因?yàn)樗龔奈礊樽约合矚g的生活努力過，也沒有為自己的所愛爭取過。車窗外的路燈，一盞一盞地亮起來了。伊面閉起眼，恍惚間，像是看見了董小樓，瘦瘦的，站在屋頂?shù)倪吘墶ＫD(zhuǎn)過頭，手用力一揮。整座小城的燈，全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