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度過的最后一個兒童節

我度過的最后一個兒童節

我初中的英語老師秦老太是一個很嚴厲的人。秦老太年近半百，不茍言笑，連班里最調皮的男孩，在她犀利目光的注視下，也會變得膽怯起來。

總之，在我眼里，秦老太是一個很可怕的人。每堂英語課我都過得戰戰兢兢，生怕被她點到名字去講臺上聽寫單詞。

因為，一想到秦老太的目光正注視著我的后背，哪怕是之前背得滾瓜爛熟的單詞，只要一上講臺，我就會忘得一干二凈。這樣一來，又少不了一番“秦式挖苦”。秦老太挖苦人很有一手，這正是大家不敢在她的課上搗亂的原因。

初一上學期，每周三下午第一堂課是英語。和下午第一堂其他課不同，這堂課上很少會有人犯困。

某個周三中午，我搭的公交車出了故障，不得已中途換車，回家比平時晚了近半個小時。吃完飯，我就匆匆忙忙往學校趕。一想到第一堂課是英語，我更是一路小跑，總算沒有遲到。

大概是中午吃得太急，有些影響消化，秦老太“講臺聽寫時間”還沒到，我突然很想吐。一陣陣吐意侵襲著我，秦老太綿綿不絕的講課聲已經被我的腦袋屏蔽在外。

我很想舉手申請去衛生間，但又不敢，因為我覺得秦老太并不是個通情達理的人。如果換作其他老師的課，我早就舉手了，可是在秦老太的課上，所有人都希望不被她注意，哪還有“自投羅網”的道理？

肚子越來越難受，我滿頭大汗，手心冰涼，有好幾次，差一點就吐出來了。經過大概一個世紀那么久的煎熬和心理斗爭，我慢慢舉起了手。教室里很安靜，大家一定很驚訝，我竟然會主動舉手。

“我能不能去一趟衛生間？”我問秦老太。

教室里響起幾聲竊笑。秦老太用一如既往的嚴厲目光看著我，我差一點就要后悔舉手了，只好硬著頭皮等待她的回答。

有好幾秒的時間，她沒說話。我還以為她不會理我了，結果她說：“上課不能隨便離開教室，這是小學生都明白的道理。還有不到一刻鐘，下課再去吧。”

我坐下來，身邊再次響起竊笑。這一刻鐘是我人生中最漫長的一刻鐘，我連擦汗的力氣都沒了，好在秦老太沒有叫我去聽寫單詞。可那天大家關注的焦點不是被點名聽寫的同學，而是我。

秦老太剛聽寫到第一個單詞，我就“哇”的一聲吐了出來。剛擦過的地面濺上了我的嘔吐物，那會兒我也顧不得秦老太了，拔腿就往廁所跑。

等我收拾好回到教室的時候已經下課，地面也被擦干凈了，還有人開窗通風，在教室里噴了空氣清新劑。太丟臉了！我的心情十分低落，整個下午一句話也沒說，回家后還大哭一場。從那之后，別班的同學開始稱呼我為“那個吐在教室的女生”。

說實話，作為一個原本就內向敏感的女生，我因為這件事有點兒恨秦老太。

初一的那個六一兒童節，是我們的最后一個兒童節。節日當天，學校組織我們去游樂場游玩。

一到游樂場，我們就像剛被從籠子里放出來的小鳥一樣歡呼雀躍，到處亂跑，將班主任和帶隊老師秦老太維持秩序的叫喊聲拋在了身后。我們你追我趕、嬉笑打鬧，在秦老太發火之后，才不情愿地開始排隊。

我們排隊來到室內游樂場，老師喊完解散的瞬間，大家飛快地跑向各自盯了好久的游戲項目。我直奔旋轉木馬而去，可就在掏錢買票的時候，我發現口袋里媽媽給我的100塊錢丟了。

這可怎么辦？沒有錢買票，我就一個游樂設備也沒法坐，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同學們“嗨皮”（happy）。

同學們的歡笑聲回蕩在場館內，想著自己最后一個兒童節竟然這么凄慘，我不禁委屈地蹲在旋轉木馬的圍欄外，大聲哭起來。

這時，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抬頭一看，是秦老太。一對上她那雙冷若冰霜的眼睛，我剛淌出的熱淚都嚇涼了。

“哭什么？”秦老太問。

“我的錢丟了。”我怯怯地答道。

“剛才就告訴你們不要推扯打鬧。”她搖了搖頭，“我去問問看。”說完，她轉身慢吞吞地朝門口走。

我繼續一個人抹眼淚。不知過了多久，秦老太回來了，將手里攥著的什么東西塞給了我，我低頭一看，是100塊錢。

“剛才有個同學撿到了100塊錢。”她用一貫冷冰冰的語氣說，“別哭了，快去玩吧，這是你們最后一個兒童節了。”

我愣在原地，像被凍住一樣，不知該拿這100塊錢怎么辦。媽媽給我的100塊是兩張50元面額的，可她給我的卻是一張100元面額的。

一絲溫和的神色在她臉上一閃而過，馬上被嚴厲取代：“還愣著干什么，快去啊！”

來不及思考，我握著錢跑開了。托秦老太的福，我坐了心儀已久的旋轉木馬，盡情地在海洋球池里打滾，在海盜船上留下了尖叫和歡笑，度過了愉快又難以忘懷的最后一個兒童節。

初中畢業離校前，我用積攢了很久的零花錢為秦老太買了一個水晶相框，里面鑲的是六一兒童節那天，她和我們班同學的合影。

那張照片上，每個同學都開心地笑著，就連一向不茍言笑的秦老太也露出了微笑。

（趙 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