凍卵：有點貴，比較難

龔燦

今年4月13日，攜程旅游網推出了“美國凍卵游”度假產品，分為溫泉療養(yǎng)款和閨蜜同行款兩類，行程7天，報價均是218888元起。此外攜程還推出了赴美凍卵15天體驗團、赴美凍卵7日健康游等產品，售價都是15萬元起步。不久，攜程又推出了莫斯科凍卵15天體驗團，售價98000元起，比赴美凍卵便宜不少。

赴美凍卵游的興起，與近年來凍卵技術的開放有關。2012年，美國宣布開放卵子冷凍臨床應用，此前，凍卵技術僅限于癌癥患者化療前的生育力儲存。美國生殖醫(yī)學會（ASRM）和輔助生殖技術學會（SART）聯合發(fā)布了凍卵臨床指南。美國也是目前全球凍卵技術最為成熟、成功率最高的國家，擁有1300余名有輔助生殖和試管嬰兒執(zhí)照的醫(yī)生，可進行凍卵治療。

自從徐靜蕾、葉璇等女明星透露在美國做了卵子冷凍之后，國內對凍卵的關注度持續(xù)加熱。但由于國內的政策法規(guī)尚未允許未婚單身女性或有正常生育能力的夫婦冷凍卵子或冷凍胚胎，不孕夫婦冷凍卵子或胚胎必須出示結婚證和計劃生育服務證。因政策限制，再加上技術成熟度、成功率與國外存在不小差異，致使國內不少女性選擇跨境凍卵。攜程推出的赴美凍卵游正好迎合了這一不斷上漲的需求。

除了選擇跟團去國外凍卵，國內也出現不少醫(yī)療咨詢公司，專門為有需求的中國客戶與國外生殖醫(yī)療機構牽線搭橋，為客戶安排簽證、接機、住宿、翻譯等服務。美國不少生殖醫(yī)療機構也早早瞄準了潛力巨大的中國市場，在中國多個大城市開設有辦事處或辦公室。像總部位于加州的亨廷頓生殖醫(yī)療中心（HRC Fertility）截至去年8月就已在中國10個城市設有辦公室。

據《紐約時報》2016年8月援引美國輔助生殖技術學會的數據報道，加州51個相關診所中，有33個為中國客戶提供定制化服務，比如中文文件、中文網站以及說普通話的員工。

美國：大多女性貸款凍卵

論及凍卵技術和服務，美國毋庸置疑走在世界前列，該國女性對凍卵的需求也是全球最高的。《時代》援引美國輔助生殖技術學會的數據稱，從2009年到2013年，選擇凍卵的女性數量增加了十倍，達到近5000人。好萊塢明星珍妮弗·安妮斯頓、索菲亞·維爾加拉和奧利維亞·蒙恩等人都采取了凍卵。

隨著Facebook、蘋果、谷歌等大公司紛紛宣布為其女性員工提供2萬美元補助用于凍卵，凍卵服務需求迅速上升。根據美國生殖營銷機構EggBanxx最新估計，到2018年美國將有76000名女性實行凍卵，數量是2013年的15倍。

早在2009年，美國三分之二的生殖醫(yī)療機構提供凍卵技術，將其作為一種選擇性的推遲生育方式。位于馬里蘭州洛克維爾市的謝迪格羅夫生殖醫(yī)學中心（Shady Grove Fertility）是美國最大的生殖醫(yī)學機構，每天冷凍卵子的數量高達3750顆。自2010年起，該診所的新客戶數量每年增長60%，在Facebook和蘋果公司宣布為員工提供凍卵費用后，預約訂單上漲了91%。

為了顯示與傳統(tǒng)生殖醫(yī)療診所的差異，類似謝迪格羅夫、拓展生殖醫(yī)學中心（Extend Fertility）這樣的新興生殖醫(yī)療機構不會在墻上貼滿寶寶的圖片，辦公場所裝飾得如同時尚的初創(chuàng)公司，簡潔明快。他們的客戶不再局限于年長的不孕不育患者或是需要提前凍卵的癌癥患者，而是更多瞄準普通的年輕人和單身女性。

EggBanxx是2014年春天在紐約成立的一家生殖營銷公司，其自身并不負責具體的凍卵手術，而是為有凍卵需求的客戶與專科醫(yī)生牽線搭橋，并為客戶提供“折扣”套餐、低額貸款，貸款額度從7000美元到3萬美元不等。

EggBanxx通過社交媒體尋找潛在客戶，并在紐約、波士頓、洛杉磯等多個城市租用場地，舉辦凍卵派對，邀請年輕女性參加。她們大多是年輕有為的職場女性，也有的是年輕的癌癥患者。派對還邀請多名專業(yè)醫(yī)生，現場進行解答。EggBanxx還和一些生殖醫(yī)療機構合作，如果女性捐贈卵子，醫(yī)療機構就會為她們減免部分凍卵的費用，但通常只有3%的捐贈者才能得到免費。2015年，EggBanxx被生殖醫(yī)療中心Progyny合并，后者得到了制藥巨頭默克雪蘭諾公司的風險投資。

前奏生殖醫(yī)學中心（Prelude Fertility）則聘請了蘋果公司前營銷總監(jiān)阿里森·約翰遜來做宣傳。6個月時間里，前奏生殖醫(yī)學中心將其位于亞特蘭大的診所擴大到一層樓，還籌集到了2億多美元壯大生殖醫(yī)療產業(yè)。

2016年8月，拓展生殖醫(yī)學中心設在紐約曼哈頓的新診所開業(yè)，到今年1月就已為500名用戶提供過凍卵服務。拓展生殖醫(yī)學中心致力于降低凍卵費用，向預算不足的客戶提供不超過5000美元的凍卵方案，費用還不到普通生殖醫(yī)療診所費用的一半。當然這一價值4990美元的低價凍卵套餐，并不包括激素藥費和儲存費用，激素藥品的費用可一點也不便宜，通常為2000到4000美元。

由于大多數保險公司不愿為推遲生育的凍卵手術提供保險服務，因此凍卵費用非常高昂。在一個月經周期內提取卵子的費用為7000至10000美元，但醫(yī)生一般都會建議實施多個周期，以保證收集足夠多的卵子。大多數專家建議保留30顆卵子。卵子提取之后，每年的冷凍保存成本需要500至1000美元，而未來卵子解凍、受精再到植入子宮胚，又需花費兩萬美元。總之，從卵子冷凍到其解凍、受精、轉移至子宮的整個過程需要的總花費在5萬美元以上。

在美國，大多數女性通過貸款或者其他融資模式來支付凍卵的費用，不過也有一些人是父母出錢贊助她們實施卵子冷凍，因而有人戲稱這是“祖父母的保險”。

日本：政府出錢幫助凍卵

日本人為冷凍卵子創(chuàng)造了“卵活”一詞，但凍卵在日本社會還不是特別流行。過去，很多女性只有在面臨癌癥治療或是因其他可能導致永久性生育能力損失的健康問題時，才會選擇這一技術。2013年，日本生殖醫(yī)學會通過了指導原則，允許女性不需任何醫(yī)療依據就可冷凍卵子。

日本新聞社2016年3月報道，日本至少有23家醫(yī)療機構可為健康婦女冷凍卵子，截至2016年2月，已有562名女性在這些機構實行了凍卵，年齡跨度從24歲到49歲。其中31名女性解凍了自己的卵子，只有3名女性成功懷孕并分娩。

雖然日本生殖學會的指導方針不推薦40歲以上女性將自己的卵子冷凍，也不推薦45歲以上女性使用凍卵來生育，但調查結果顯示，超過40%的女性在凍卵時年齡已超過40歲。上述3名通過凍卵實現分娩的女性生產時的年齡分別為40、41和44歲。

當許多日本女性對凍卵還處于觀望狀態(tài)時，日本地方政府已經等不及了。2016年6月，位于東京郊區(qū)的浦安市政府宣布三年內撥款9000萬日元（85萬美元），用于資助順天堂大學浦安醫(yī)院展開凍卵研究項目，旨在對抗日本國內不斷下降的出生率。浦安醫(yī)院希望通過保存卵子，鼓勵適齡女性保留生育機會，而不是放棄生孩子的想法。

在日本，卵子冷凍的平均成本為50萬至60萬日元，根據這項計劃，居住在浦安的25歲至34歲女性只需支付20%的費用即可實現凍卵，并且將凍卵保存至她們45歲之前。當然凍卵儲存費用需另外支付。浦安醫(yī)院的巖保菊地醫(yī)生表示，使用公共基金支持這類研究在世界上可能尚屬首次。他透露已有12名婦女開始接受卵子冷凍，其中近三分之二或因丈夫有健康問題。

韓國：晚婚女性選擇凍卵

與日本不同的是，韓國政府并沒有出臺針對凍卵的具體法規(guī)和指導方針，凍卵手術也不屬于韓國國民保險范圍。不過韓國有140多個醫(yī)療機構能夠存放人工授精胚胎長達5年，其中位于首爾的Cha生殖醫(yī)療中心是韓國最大的凍卵儲存中心，可以儲存凍卵長達10年。據韓國衛(wèi)生福利部稱，截至去年9月，韓國26個醫(yī)療機構共存儲了4586份凍卵。

近年來韓國單身女性選擇凍卵的人數急劇增加。Cha生殖醫(yī)療中心的凍卵申請人數從2011年的不到100人，到2016年猛增至1786人。大部分客戶選擇凍卵的最大原因是準備晚婚，其次是計劃試管嬰兒。2013年，在Cha生殖醫(yī)療中心凍卵的單身女性只有30人，到2015年單身女性人數增加到128人。在這128名女性中，36%是35—40歲的高薪職業(yè)女性，35%超過40歲，30歲以下的單身女性占比14%。

韓國社會的結婚年齡越來越晚，2015年男性平均結婚年齡是32.8歲，女性平均結婚年齡為30.1歲，因此越來越多的女性選擇通過凍卵來保持生育能力。

此外，韓國社會還出現這樣一種趨勢，越來越多的新娘比新郎年齡更大。據政府統(tǒng)計，新娘比新郎年長的數量從2006年的32600人，到2016年增長了11%，達到36200人。另一方面，新郎比新娘年長的數量從2006年的18.34萬人下降到了14.98萬人，減少了18%。韓國婦女發(fā)展學會的研究院表示，在韓國，越來越多的男性傾向于選擇與受過良好教育、有較好工作的年長女性結婚，以減輕經濟負擔。

由于女性結婚年齡推遲，2015年韓國女性生育第一胎的平均年齡達到31.2歲，35歲以上孕婦人數也不斷上升，這被認為是韓國早產兒數量攀升的最主要原因之一。2015年，有24%的孕產婦年齡超過35歲。而且近年來因不孕不育癥尋求醫(yī)療幫助的韓國人大幅增加，從2007年的17.8萬人增加到2013年21.5萬人。多種因素促成了韓國社會對凍卵服務需求的迅速上升。

英國：診所夸大凍卵成功率

近年來英國選擇凍卵的女性人數也呈現飆升。根據英國人類受精和胚胎管理局（HFEA）的數據，2001年英國有29名女性選擇凍卵，到2014年有816名女性選擇凍卵來推遲生育，比上一年增加了25%。選擇凍卵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沒有找到合適的男性伴侶，以及擔心職業(yè)上升期受阻，急于確保未來能有個孩子。

來自人類受精與胚胎管理局的統(tǒng)計資料顯示，自2001年來共有3676名英國女性接受了凍卵手術，從2008年到2014年間，共有3489顆凍卵被解凍，589顆成功受精并以胚胎形式植入母體，但最終只有77次成功懷孕，嬰兒出生人數只有55人。這意味著活產率只有1.5%，這樣的數據顯然并不樂觀，與許多生殖醫(yī)療中心所宣傳的高成功率相距甚遠。

今年5月，《每日郵報》記者臥底一家生殖醫(yī)療中心，揭露這些機構故意夸大凍卵技術成功率。位于倫敦的CRGH生殖醫(yī)療診所對外宣稱其凍卵懷孕機會高達65%，但是官方數據顯示只有約15%的凍卵在解凍后可成功接受體外受精發(fā)育成胚胎。即使女性成功懷上了凍卵孕育而成的胎兒，懷孕過程中仍有一部分人會面臨流產。

隨后人類受精與胚胎管理局根據調查報道進行了緊急調查。調查發(fā)現，一些生殖醫(yī)療機構鼓勵低收入婦女捐贈卵子，并以提供現金或免費的生育治療作為補償，或者以降低費用為由勸說凍卵者捐獻一半以上的卵子。這種舉措會促使買賣卵子的非法交易滋生。

英國對生殖醫(yī)療機構的監(jiān)管比較嚴格，人類受精和胚胎管理局會要求生殖診所定期上報相關數據。而且英國法律規(guī)定，生殖醫(yī)療機構直接向卵子捐獻者支付報酬是非法的。再加上自2016年4月1日起開始實施的一項長達10年法律，允許兒童在18歲以后查詢精子和卵子捐贈者的身份，導致英國志愿捐贈卵子和精子的人數開始下降。因此不少存在生殖疾病的英國婦女寧愿選擇去國外尋求治療，比如西班牙。

西班牙的卵子和精子捐贈可以保持匿名，也不存在短缺問題，而且診所能夠根據患者自身特征找到相似的卵子捐贈者，這是英國的生育機構不能提供的，還有治療成本也比英國便宜。

總部位于西班牙馬德里的IVI生育診所在西班牙運營17個生育診所，另外7個在拉丁美洲，2013年的產值達到1.42億歐元。IVI診所為保證有充足的卵子供應，會從烏克蘭的生育診所購買卵子。

烏克蘭的輔助生殖技術市場被大型生殖醫(yī)療中心Bio TexCom所壟斷。西班牙的生殖醫(yī)療診所大多從Bio TexCom購買被他們遺棄不用的低質量卵子細胞，因為低質量的卵子價格要比高質量卵子便宜不止4倍。

凍卵并非最好的選擇

6年前，碧姬·亞當斯決定冷凍卵子時38歲，還是單身，擔心自己做母親的機會越來越小，冷凍了11顆卵子。當時凍卵價格比現在要昂貴，為15000美元，她的父母為她支付了一半費用。亞當斯創(chuàng)辦了一個網站Eggsurance，分享自己的凍卵經驗。2014年，亞當斯出現在《彭博商業(yè)周刊》封面，其身后是用粉色字體寫著的“冷凍你的卵子，放飛你的職業(yè)”。

去年6月，44歲的亞當斯決定解凍自己的卵子。過去大半年中，她有9顆保存完好的凍卵被成功解凍，但只有6顆卵子成功受精，最后只剩下一顆卵子在受精后發(fā)育成胚胎并存活下來。今年2月23日，這顆胚胎植入亞當斯體內，9天后亞當斯進行了妊娠檢查。“上個星期六他們告訴我懷孕了，到了星期二他們告訴我胚胎已經死亡。我沒有更多卵細胞可以進行試驗了。我也沒有能力再嘗試一次。”亞當斯在其博客上寫道。

盡管諸多女性名人選擇凍卵來保留做母親的權利，“不想讓自己后悔”，但凍卵技術并不如各大生殖醫(yī)療機構與營銷公司所宣傳的那么美好。根據生活科學網站2015年的報道，全球只有5000名嬰兒誕生自冷凍卵子。美國西北大學癌癥生育協(xié)會的研究顯示，冷凍胚胎移植后的懷孕成功率為50%，而凍卵受精移植后的懷孕成功率僅為30%。美國生殖醫(yī)學會的數據顯示，凍卵解凍后孕育新生命的成功率只有2%到12%。

而且人們花費不菲實行凍卵手術，真正能用得上的凍卵又有幾多呢？今年1月，澳大利亞的研究人員在《人類生殖》期刊發(fā)布了一項研究，他們調查了近100名從1999年到2014年期間冷凍過卵子的健康女性，她們凍卵時的平均年齡為37歲，其中86%的女性在凍卵時還是單身，67%在接受調查時還是單身。調查顯示，只有6%的受訪女性使用過凍卵，3%的人通過凍卵實現生育。自凍卵之后，22%的女性已經懷孕，大多數情況下是自然受孕，或者曾使用新鮮卵子進行試管嬰兒（而不是凍卵），其中有些婦女有過流產記錄。

當被問及她們?yōu)槭裁床皇褂脙雎褧r，大多數人說她們不想成為單親媽媽，或者是還沒有想好要孩子。當被問及是否計劃使用凍卵時，近70%受訪者表示這將取決于她們的身體情況，只有21%的受訪者表示絕對會使用凍卵。研究人員指出，最終使用凍卵的6%的女性都采用了較早的卵子冷凍方法，即慢速冷凍，而不是后來新出現的玻璃化凍卵技術。

加州圣莫尼卡的一家生殖醫(yī)療中心的研究人員發(fā)現，從2007年到2012年，有232名女性在該診所冷凍卵子以推遲生育，但直到2015年仍有95%的凍卵沒有被使用。

隨著凍卵技術在年輕女性中的普及率越來越廣，各大生殖醫(yī)療機構以及圍繞凍卵產生的衍生產業(yè)，都應該向有意尋求凍卵的女性客戶做出科學說明和解釋，而不應唯利益是圖，過分夸大凍卵技術的成功率以及給女性發(fā)展帶來的便利。正如生物倫理學家約瑟芬·約翰斯頓說的，必須重視醫(yī)療過程中的健康風險以及潛在的副作用，同時凍卵技術應該得到嚴格監(jiān)管，不能讓這項技術成為公司希望女性員工推遲生育的籌碼，也不能成為公司和政府減少家庭和婦女福利政策的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