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二歲的時候,我覺得冬天是又好又不好。大人們定要我穿了許多衣服,弄得我動作遲笨,這是我不滿意冬天的地方。然而野外的茅草都已枯黃,正好放野火,我又得感謝冬了。
在都市里生長的孩子是可憐的,他們只看見灰色的馬路,從沒有見過整齊的一望無際的大草地。他們即使到公園里看見了比較廣大的草地,然而那是細曲得像狗毛一樣的草坪,枯黃了時更加難看。不用說,他們萬萬想不到這是可以放火來燒的。在鄉下,可不同了。照例到了冬天,野外全是灰黃色的枯草,又高又密,腳踏下去簌簌地響,有時沒到你的腿彎上。是這樣的草——大草地,就可以放火燒。我們都脫了長衣,劃一根火柴,那滿地的枯草就畢剝畢剝燒起來了??耧L著地卷去,那些草就發狂似的騰騰地叫著,夾著白煙,一片紅火焰就像一個大舌頭似的會一下子把大片的枯草舐光。有時我們站在上風頭,那就跟著火頭跑;有時故意站在下風處,看著那烈焰像潮水一樣涌過來,涌過來。于是我們大聲笑著嚷著在火焰中間跳,一轉眼,那火焰的波浪已經上前去了,于是我們就追上去送它。這些草地中,往往有些浮厝的棺木或者骨殖甏,火勢逼近了那棺木時,我們最緊張的時刻就來了。我們就來一個“包抄”,撲到火線里一陣滾,收熄了我們放的火。這時候,我們就感到了克服敵人那樣的快樂。
(節選自茅盾《冬天》,題目為編者加)
寫法出擊
肅殺嚴冬的來臨,對天真爛漫的孩子們來說無疑是一場災難,然而,大自然永遠是孩子們的游樂場。選文緊緊圍繞“克服敵人的快樂”,向我們講述了野外燒枯草的樂趣。仔細讀來,就會發現,作者用輕松的筆調、擬人化的語言向我們描述了兩場戰斗:先是火與草的廝殺,“我們”以旁觀者的身份收獲了幸災樂禍般的享受;而后,是“我們”對烈焰的“包抄”,從中感到了更深層次的快樂。此文除了收筆之句中有個“快樂”,通篇再也找不到它的蹤影,但字里行間又處處洋溢著大自然賦予“我們”的刺激、滿足和快樂。這一點,是值得注意和借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