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臨送目,正故國晚秋,天氣初肅。千里澄江似練,翠峰如簇。征帆去棹殘陽里,背西風、酒旗斜矗。彩舟云淡,星河鷺起,畫圖難足。
念往昔,豪華競逐。嘆門外樓頭,悲恨相續。千古憑高對此,謾嗟榮辱。六朝舊事隨流水,但寒煙衰草凝綠。至今商女,時時猶唱,《后庭》遺曲。
《桂枝香·金陵懷古》是王安石寫于南京的一篇名作。據說王安石中了進士之后,同科進士游覽金陵,考官命所有進士皆以此牌此題作詞,而王安石所作為最佳。楊湜《古今詞話》云:“金陵懷古,諸公寄詞于《桂枝香》,凡三十馀首,獨介甫最為絕唱。東坡見之,不覺嘆息曰:‘此老乃野狐精也!東坡羨服之語,非引用劉璽遇狐故事。”“野狐精”一語出于禪宗,原指不識正法的旁門歪道,但也可以用來贊嘆不拘常規。東坡曾不止一次用此語形容王安石的作品。蔡像《西清詩話》卷中載:“元佑間,東坡奉祠西太乙,見公(指王安石)舊題‘楊柳鳴綢綠暗,荷花落日紅酣,三十六破春水,白頭想見江南,注目久之曰:‘此老野狐精也。”蔡氏以此為例,說明蘇、王二人在文學方面“勝處未嘗不相傾慕”。可知,蘇軾見到王安石的《桂枝香》后,發出“此老乃野狐精也”的慨嘆,也是由衷的贊美之詞、“羨服之語”。
王安石作為一個偉大的改革家、思想家,他站得高看得遠。這首詞通過對六朝歷史教訓的認識,表達了他對北宋社會現實的不滿,透露出居安思危的憂患意識。同時,這首詞在藝術上也有成就,它體現了作者“一洗五代舊習”的文學主張。北宋當時的詞壇雖然已有晏殊、柳永這樣一批有名詞人,但都沒有突破“詞為艷科”的藩籬,詞風柔弱無力。王安石這首詞全篇意境開闊,把壯麗的景色和歷史內容和諧地融合在一起,自成一格。王安石一生雖然寫詞很少,但這首詞卻是可以千古傳唱的。詞本倚聲,但王安石說:“古之歌者,皆先為詞,后有聲,故曰‘詩言志,歌永言,聲依永,律和聲。如今先撰腔子,后填詞,卻是‘永依聲也。”這顯然是不滿意只把詞當作一種倚聲之作。這在當時是異端之論,但今天看來卻不失其敏銳和先知先覺之處。他曾在讀晏殊小詞后,感嘆說:“宰相為此可乎?”所以他自己作詞,便力戒此弊,指出向上一路,為蘇軾等士大夫之詞的全面登臺,鋪下了堅實的基礎。
(選自“中國社會科學網”2014年9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