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燈兒

趙明宇

要想會，跟師父睡。這句諺語是說徒弟學藝要和老師聯絡感情，聽起來有點曖昧，卻不無道理。可是蘇燈兒跟師父睡了，還是啥也沒學會，倒是把自己變成了師娘。

民國六年的春天，旱巴巴的，樹葉兒打著蔫兒。父母套上牛車吱吱呀呀走了30里路，把蘇燈兒送進元城墜子班學唱戲。十八歲的蘇燈兒算不上漂亮，穿著碎花小布衫，甩著大辮子，挎著小包袱，說話粗聲大嗓，有點像男孩子。跟著師父學了半年，蘇燈兒要嫁給死了老婆的師父。爹知道了，一百二十個不答應，望著蘇燈兒腦后挽起的發髻，耷拉著臉說，你師父比你大21歲呢。蘇燈兒說，21歲咋了，你不是比我娘大19歲嗎？

一句話把爹噎住了，娘也沒了話說。

師父帶著墜子班到鄉下演出。師父不僅唱功極佳，飲譽一方，而且有武功。有一次在半道上遇到劫匪，師父把一雙拳頭掄圓了，十幾個賊人被他打得屁滾尿流。

可惜蘇燈兒沒福氣，師父染上了肺癆，不停地咯血，一年多點兒就死了。

新寡蘇燈兒就做了班主。

女人當家，班里自然有人不服，尤其是師父的大徒弟保乾。一次演出，保乾捂著肚子說疼得受不了，不能登臺了。演的是《收姜維》，保乾扮演諸葛亮，是主角，臨時撂挑子，這還了得？

誰來救場？蘇燈兒高喊一嗓子，卻見一個個低下頭。蘇燈兒就知道這是保乾擺下的陣，便不動聲色地坐在化妝臺前，蒙頭，畫臉，活脫脫一個諸葛亮。登臺亮相，唱得行云流水，掌聲如潮。保乾驚呆了，不知道師娘還有這一手，儼然師父再世。

原來蘇燈兒很有心計，學藝精湛，卻含而不露。

元城城北有股土匪，土匪頭子李玉，號稱“殺人魔王玉麒麟”。這李玉原本是安徽人，喜歡聽戲，就差人下請柬，讓蘇燈兒帶著戲班去唱堂會。大家說，不能去，去了等于羊入虎穴。蘇燈兒卻說，土匪有啥好怕的？只要他給錢，咱就去！

還想要錢？能活著回來就不錯了，聽說李玉不高興了，就把鍘刀擺在村口，一口氣鍘過十幾個孩子。蘇燈兒笑笑，不去，李玉能讓咱安生？

幾場戲下來，李玉看上了演青衣的小紅。小紅還是花骨朵，哭著不答應，蘇燈兒就說，嫁給誰不是嫁？你做了壓寨夫人，吃香喝辣的，別人做夢都羨慕你呢。李玉在一旁哈哈大笑。蘇燈兒又說，李寨主，咱話可得說明白，我把小紅留下，你必須給我們結清賬，天黑之前送我們出寨。

好好好！李玉答應得很爽快。當天下午，戲班拿到演出的酬金，留下小紅，撤出了李玉的土匪窩。

這天晚上，李玉得了美人小紅，乘著酒興入了洞房，在紅燭下掀開蒙在小紅頭上的紅布，愣住了，看到的是衣冠楚楚滿面帶笑的蘇燈兒。李玉大怒：怎么是你？

是你把我留下的啊，咋，后悔了？蘇燈兒一雙媚眼沖著李玉擠了一下。

敢給老子玩里格楞！來人，把這個小娘們兒拉出去鍘了。李玉一聲厲喝。

慢慢慢。蘇燈兒說，你讓我死，可以，但是我求你讓我多活一晚上吧，明天早上再殺行不行？李玉一聲獰笑，我明天早上殺你，你今天晚上還能跑了？來人，把小娘們兒綁起來，好生看著。

蘇燈兒被結結實實地綁在廊柱上，四個嘍啰目不轉睛地盯著。

第二天早上，一條繩子脫落在臺階前，四個嘍啰趴在地上動彈不得，卻不見了蘇燈兒。李玉大驚失色，正要差人去追殺，頓覺渾身奇癢，撓得身上起了泡。

蘇燈兒是如何逃脫的？李玉到死也沒能解開這個謎。

解放后，蘇燈兒擔任元城縣政協委員。搞文史的專家問及當年這件事，蘇燈兒笑而不答。再問，蘇燈兒說，沒兩下子，怎敢在江湖上闖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