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隆鑫小小說三題

曹隆鑫

有世仇

魏東明覺得好笑，爺爺輩結下的仇都什么年代了還報復到自己頭上！

話說愛云山旅游度假區正式成立，村里有十多個招工名額，都到村主任王磊那里報名。魏東明符合各項條件，也想去報名，父親在邊上提醒，晚上去吧，去他家，買點水果去。

魏東明的印象里是從沒有去過王磊家。小時候父親不讓魏東明去，就是在路邊跟王磊講個悄悄話都不行。父親告訴魏東明，我們家跟他們家有仇。有什么仇呢？父親不講，魏東明就去問爺爺。爺爺說，他們一家良心很壞！爺爺又反問魏東明，你愿意跟良心很壞的人交朋友嗎？魏東明搖搖頭。

村委前的公示欄貼出了此次愛云山旅游度假區在本村的招工名單，魏東明從上看到下，又從下看到上，就差一點要繞到公示欄背后去看一看了，名單里沒有魏東明。

父親嘆氣，父親說，他們一家在心底里還是記著咱家的仇啊！

魏東明冷笑，說，難怪那一箱蘋果兩條煙怎么也不肯收！

魏東明的冷笑讓父親一怔，父親急轉身盯住魏東明，說，冤家宜解不宜結，你就當沒這回事，千萬別跑去瞎鬧，知道不？否則吃虧的就是你！

魏東明點了頭，父親才把眼睛從魏東明的眼睛里抽回來。

父親還是不放心，魏東明跑一步，父親跟一步，魏東明就笑，說，爸，你就放心吧，我不會跟人家一般見識！魏東明什么地方也不去，“噔噔噔”跑進了自己的房間，然后一下就打開了電腦。在網上匿名發完帖，看看后面的跟帖如排山倒海，魏東明肚子里的怨氣很快消了一大半。

很多貪污犯表面工作做得很好，可是經不起查。即使王磊查了沒事，也夠他忙活一陣子了，誰讓他長著一副小雞肚腸啊！

清晨起來，迎著朝陽，魏東明頓覺自己神清氣爽。父親不知什么時候站到了魏東明身邊，魏東明朝父親笑笑。父親看魏東明許久，欲言又止，眼神也越來越異樣。父親眼里的不滿瞞不過魏東明，好像在說，這小子，怎么真的這樣沒心沒肺！

手機響起來，很好聽的一首歌。魏東明掏出手機，是王磊打來的，難道王磊看到了帖子，是要向他興師問罪來啦？魏東明不在乎，匿名啊，能拿我怎的？況且是你王磊有問題在先！

魏東明等歌快要唱完了，才不緊不慢地接了王磊的電話。王磊在電話里說，東明啊，告訴你個事，我想啊，度假區肯定要導游，你有文化，我幫你推薦上去了，沒想真成了，你現在趕緊來村委一趟……

魏東明握著手機，一點都興奮不起來。

父親

那年我剛滿十八歲，父親便要我去他那里當兵。父親在南疆，南疆那時正炮聲隆隆。我在電話里對父親說，我體檢沒通過，去不了了。父親很輕蔑地一笑，父親說，老子這里已經通過了，什么狗屁體檢！父親以為我是在騙他，我年齡越大越反感父親的自以為是，我堅持要去也要光明正大地去，當兵絕不走后門。父親破口大罵我是懦夫，說我貪生怕死，丟父親的臉。父親說，要不是政府管著，老子綁也要把你綁到前線去！

我現在是副市長了，父親還是不肯同我和好，每年都是我去部隊看他，要不是母親相勸，我怕進了部隊都見不著父親的面。

父親卻極喜歡他孫子，時不時讓母親托話給我，讓我送軍軍去部隊。軍軍是父親取的名，在軍軍面前，屬虎的父親就變成屬羊的了，我都嫉妒。

剛大學畢業的軍軍跟我說，他想考公務員。我看了看軍軍，說，你認準的路只要好好干，爸爸都會支持你！軍軍高興地跳起來。但是，軍軍考試沒通過，這批公務員錄取名單自然沒有軍軍。我由于忙工作，一直不在軍軍身邊，我正想抽時間跟軍軍好好談談，沒想軍軍先跑來找我，說，爸，名單上為什么沒有我的名字？我說，你成績不合格！軍軍說，那不是形式嗎？都是你一句話的事！我說，你為什么要考公務員？軍軍說，這還用問嗎？沒門路的都在往里擠！我說，就沖你話里的意思，你考上了我也不會批準！軍軍怒道，我找爺爺去！

父親從沒給我打過電話，來電顯示這是父親的號碼，我提起話筒時手指頭突然抖了一下。我說，爸！電話那邊沒有聲音。我連喊了兩聲爸，還是沒有聲音，但我能感覺到老頭子在電話那頭氣呼呼的樣子。我輕咳一聲，說，首長同志，你什么也別說了，軍軍考試不合格，在我這里是絕對通不過的！我沒等父親說話，就把電話機很響地擱了。

今年秋季征兵，軍軍暗地里報了名，軍軍不跟我說，還在為考公務員的事和我賭氣。我接到母親的電話，母親說，軍軍通過了，你爸高興得跟孩子似的！

軍軍當兵去后還不到一個月就回來了，站在我跟前直掉眼淚。我說，咋啦？軍軍抽抽答答伸出手，手掌里頭都是紫血泡；軍軍又拉起褲子讓我看，腿上青一塊紫一塊。我說，你被打了？軍軍說，爸，我死也不當特種兵了！我說，你爺爺不是在那兒嗎？我一提父親，軍軍好像更生氣，軍軍說，爸，我知道你為什么不去當兵了，你是對的！

我給父親打電話，我說，爸，我知道你不肯跟我說話，但你要聽我把話說完……父親突然開口：別跟老子廢話，趕緊的把那臭小子給老子送過來，老子就不信訓不好他！

我大聲說，爸，我支持你！咱家男兒絕不能讓他成為孬種！

城里鄰居

我們鄉下人到城里買套房真是不容易。在城里有了房，我以為我也可以算是城里人了，可是不，人家城里人一眼就能看出你鄉下人的身份。鄉下人的腳步重，鄉下人的嗓門大，鄉下人的唾沫多，鄉下人愛看稀奇，鄉下人貪小便宜，鄉下人還頂歡喜扎鬧猛！

很多時候我真想跟他們說，不要自以為買了城里的房就是城里人了，身份的轉換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

響起了敲門聲。不知是哪一家又來套近乎，門鈴也不按，只知道粗魯地敲門！開了門，對面站著一個男子，我不認識。我以為他敲錯了門，正想要關門，他急急地把一只腳橫進來，說，我是住對門的！我笑了一下，對門如果是實打實的城里人，我倒是樂意人家來登門的，可他不是！

我正要敷衍他幾句，讓他找別家去聊天，他的嗓門突然大起來，嚷，我把鑰匙落在屋子里，進不去啦！

笑話，鑰匙落在屋子里進不去關我什么事！我說，你可以去找開鎖匠啊，或者干脆打110！

他說，不用不用！我從你家陽臺上跳過去就可以了！

我愣了愣，這倒是我沒有想到的。

他笑笑，也沒問我同意與否，一陣風樣擦我肩而過。

妻子正在陽臺看書，她聽見動靜，扭過頭來，盯著他看。

他朝妻子笑笑。妻子扭頭看我，眼里有責怪的意思。

我家陽臺離他家陽臺近兩米，我不放心地問，能行嗎？

他手腳并用，已立于陽臺欄桿上，妻子驚嚇得連書也扔了。

他還是笑，說，行，小意思！

他信心滿滿，就像在我們面前做表演。他“嗨”一聲，飛起來，然后“撲通”一聲落在他家陽臺上，他回過頭，朝我們頑皮一笑。

妻子說，陽臺要裝防盜網！

我說，這是高層，小偷會爬到我們家？

妻子朝對門的陽臺努努嘴，說，你能放心嗎？

我看一下四周的陽臺，沒有一家裝防盜網。我說，這一裝，怕人家心里有意見。

妻子說，你又不準備去巴結他！再說，你老是出差，有這樣一個會跳陽臺的鄰居，我一個人在家你不擔心？

我點點頭，說，我給我哥們打電話。

我拿出手機，突然門鈴響起，我跑去開門，又是他，我皺皺眉。

他說，我父母回鄉下了，一個人住，我腦子不好使，老是忘帶鑰匙，大哥，這把鑰匙放你家，下次忘了也不用跳陽臺了！

他伸伸舌頭，說，這么高，說心里話，還是有些后怕的，萬一掛了，我還沒好好享受過呢！

我把鑰匙遞給妻子，我在想，這防盜網還要不要裝呢？

妻子握著鑰匙好像也在想心事。我慢吞吞等著妻子來告訴我她做的決定。

妻子很快扭頭對我說，我要給它找一個歸宿！

妻子揚揚手中的鑰匙，很得意的樣子。

我說，你就把它放在書房的抽屜里好了。

妻子不滿地白我一眼，妻子說，我是在想，要從我的小姐妹里找出一個能托付這把鑰匙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