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了，關錫友和沈陽機床，究竟創造了什么？

文 | 本刊記者 康曉博

十年了，關錫友和沈陽機床，究竟創造了什么？

文 | 本刊記者 康曉博

舉目四望，在全球機床領域，似乎沒有一家企業與沈陽機床走的路子類似。或許正是因為太過獨特，關錫友常常覺得他們現在正做的事情，沒有幾個人能夠真正懂得。作為沈陽機床集團的掌門人，10年前，關錫友開始帶領企業進行一場宏大的“冒險”——這使得沈陽機床身處輿論的“漩渦”，贊譽與質疑分處兩極，冰火兩重天。

但是不管怎樣，由于在業內的地位舉足輕重，沈陽機床的一舉一動還是受到了人們的廣泛關注。2017年4月17日，第十五屆中國國際機床展覽會開幕的當天，沈陽機床的展臺照舊被圍了個水泄不通。在不到1個小時的時間里，沈陽機床連續簽下六份戰略合作協議，其中四份是與地方政府，另外兩份是與兩個合作伙伴，軸承巨頭舍弗勒集團、油品巨頭埃克森美孚。

在簽約現場，關錫友如是說道：“今天是一個非常重要的歷史時刻，世界上有兩件大事，今年迎來了十年。第一件是iphone。2007年iPhone上市，今年是第十年；大家可能不知道另外一件事情，那就是2007年，沈陽機床開始開發i5智能運動控制技術，今年也正好走到第十年。”

關錫友常常拿iphone舉例。的確，沈陽機床與蘋果公司有著諸多的相似之處。他這樣解釋沈陽機床的i5智能生態：“我們整個i5智能生態非常像蘋果，我們有i5操作系統，就像蘋果的IOS系統；我們誕生了智能終端i5機床，相當于iphone、iPad等等；我們構建了iSESOL云平臺，相當于蘋果的iCloud；我們開發了應用——WIS車間管理系統，可以隨時下載到終端給客戶使用。”操作系統、智能終端、云平臺、應用，蘋果生態鏈上的幾大核心產品，沈陽機床都有。

操作系統、智能終端、云平臺、應用，蘋果生態鏈上的幾大核心產品，沈陽機床都有。

蘋果是手機行業的顛覆者，但關錫友不怎么提“顛覆”，他似乎更中意的是“趕上”和“超越”。他說：“機械時代強調的是結構設計，那個時候其實我們中國機床行業并不落后；我們迷失了計算機時代，那個時代強調的是控制；而現在是信息時代，強調的是應用，這給我們迎頭趕上世界強手，帶來了前所未有的機遇。”

那么，10年了，沈陽機床究竟創造了什么？機遇，又把握地如何？

“傳統制造時代走到了盡頭”

“我本人在機床行業工作已近30年了。說句心里話，過去這些年，我冷靜下來思考，總結了四句話——第一，我們的員工不滿意。任何員工都希望工資越來越高，我們拿什么來給他們發工資？第二，我們的用戶不滿意。很多裝備都是進口的，而且一些頂尖的機床，國外根本就不賣給我們。第三，我們的領導不滿意，說你們什么時候才能趕超日、美、德呢？第四，我自己也不滿意。回顧過去，基本啥也沒干。”4月16日，在2017機床制造業CEO國際論壇上，關錫友不無幽默地說道。

或許正是這些“不滿意”，促使著關錫友決定開啟那場“冒險”。2007年，沈陽機床徹底摒棄模仿和跟隨的道路，開始獨立研發底層運動控制技術。在“怪才”朱志浩的帶領下，一幫年輕人從源代碼開始寫起，用了6年時間，原創數控系統CNC運動控制技術、數字伺服驅動技術、總線技術等數控核心技術，誕生了“沈陽機床自己理解的運動控制技術”，這便是i5系統技術。“我們是先有i5系統技術，然后在此基礎上誕生了我們的產品i5智能機床，好比是我們人類有了基因，然后繁衍出組織、長成人體。”關錫友說道。

“我們是先有i5系統技術，然后在此基礎上誕生了我們的產品i5智能機床，好比是我們人類有了基因，然后繁衍出組織、長成人體。”關錫友說道。

根據介紹和媒體報道，i5系統和i5機床有著諸多的特性。這其中，有兩個特性對于此后沈陽機床的轉型有著重要作用——第一，傳統的數控系統是專用的嵌入式封閉系統，而i5系統是基于PC的軟件架構。關錫友曾表示，若以電腦舉例，日德的數控系統好比是DOS時代，i5的系統相當于Windows時代；而以手機舉例，傳統的機床好比是諾基亞，i5則是iphone。

第二，i5機床在運行的過程中可以時時采集和傳輸數據。關錫友解釋：“這些數據有三方面的作用。一是可以為管理所用，其實MES和ERP也可以采集數據，但是由于這些數據不是從運動控制底層算法采集出來的，因此不真實。而我們的WIS車間信息管理系統采集的數據直接來自機床的運動底層，時時采集并以毫秒級的速度傳輸。有了這些數據，你在手機上通過我們的應用就能時時查看你工廠的運轉情況、機臺的生產情況，替代傳統的管理；第二，這些數據改變了傳統的商業模式。我們從過去那種機床的單純買賣，走向了即時分享，結算依靠數據，我相信這一定是未來；第三，可以時時聯網。由于掌握了底層運動控制、有最真實的數據，我們時時接入互聯網，可以在線提供技術解決方案、實現人才共享，依靠應用驅動。”

在對世界工業史進行一番深思之后，關錫友提出了這樣的判斷：傳統的以技術驅動的制造時代，人類已經走到了盡頭。他表示：“傳統的以技術驅動的制造時代追求的東西是速度、精度和壽命。速度方面，信息世界里，計算機每秒鐘閱讀和傳輸的數據量，已經超過了一個人一生的閱讀量；精度方面，我們在物理世界里不斷追求精度，但計算機世界是以納米級的精度來進行計算的，已經超越了人類在物理世界的極限；壽命方面，人們的需求已經發生了變化，不再喜歡long long life的產品，而是喜歡即時享用。正是由于信息的高度透明、高速傳輸，傳統經濟依賴時間和空間的經濟套利模式、加價模式，已經走到了盡頭。”

不再緊盯著物理世界里的速度、精度和壽命，沈陽機床把焦點和核心投進了信息世界里。憑借著數據的時時傳輸和時時互聯，沈陽機床能夠推行一條與眾不同的商業模式——不再是傳統的機床買賣、加價銷售、賺取利潤，而是以“零首付”租賃給客戶，按小時或者按加工量收費，結算的依據就是機床運轉所傳輸回來的數據。據悉，目前i5的訂單中，有七成客戶青睞于采用這種租賃的方式。

很顯然，用這樣的方式來取代傳統的買賣模式，沈陽機床會面臨資金上的壓力——一方面需要承擔i5機床的制造成本，另一方面用戶按照使用付費，沒有那么快收回投資、產生盈利。反應在財務數據上就是，雖然i5機床自面世以后銷量連年大增，去年訂單量更是達到了1.8萬臺，但是在上市公司所披露的財報中，營業收入和利潤這兩年持續下降。

人們不禁會問，既然如此，沈陽機床為何還要采取這種銷售方式？

玩的是平臺

某種程度上可以說，關錫友給沈陽機床帶來的最大轉變，是使得這家傳統的機床制造企業具備了濃厚的互聯網色彩。我們不妨回想一下，當年滴滴、快的、Uber的燒錢大戰，為的是什么？爭搶用戶。對于任何一個平臺或生態來說，用戶都是最關鍵的。誰的平臺贏得了最多的用戶，誰就將成為主流。

在機床行業，產品的精度、速度、質量歷來是競爭和比拼的焦點。但沈陽機床的目光卻不僅僅落在這些方面，而是同時聚焦于平臺和生態的競爭。伴隨著工業4.0浪潮的滾滾而來，互聯網與制造業正在深度融合，各工業巨頭也在加速布局工業互聯網。盡管出發的領域各不相同，但都在向外輻射擴散。在這個群雄并起的階段，誰能擁有更多的用戶，誰的平臺就有可能成為基礎性、標準性的平臺，從而在智能制造時代里締造屬于自己的輝煌。機床素來被稱為“工業母機”，在制造業里發揮著舉足輕重的作用，可謂是“戰略要地”，而沈陽機床率先發力，布局和推廣自己的i5智能生態，倘若真能成功，無疑將使得中國真正誕生一個世界性的、具有強大競爭力的平臺。

用戶和數據對于增強平臺的競爭力，至關重要。從這個角度來看，4月17日沈陽機床連續簽下的六份戰略合作協議，對于i5生態的推廣有著重要的促進作用。

“創業者只需帶著智慧和創意，廠房、設備、資金、技術甚至訂單都由我們來幫助搞定。i5智能制造谷將讓天下沒有難辦的工廠，成為8000萬產業工人創業的天堂。”

我們先來看看沈陽機床與舍弗勒、埃克森美孚達成的合作協議：舍弗勒是全球知名的汽車零部件、滾動軸承和滑動軸承解決方案供應商，與沈陽機床有著多年的合作，此次簽約之后，將從傳統的客戶買賣關系轉變為設備全壽命周期服務和價值分享模式，舍弗勒的軸承絲杠、導軌等滾動部件以及相關潤滑、診斷、傳感器等附件，將先期免費供沈陽機床使用，然后根據用戶按時間、按價值、按工件數量所產生的最終價值，雙方按一定比例進行分配；與埃克森美孚合作中，有一項是從今年5月開始，埃克森美孚將在i5智能機床的一款產品上免費提供出廠產品的初裝潤滑油。關錫友介紹說：“我們與舍弗勒、美孚簽署戰略合作協議，將不再是買賣關系，而是我們共同組成戰略合作伙伴，圍繞用戶需求共同努力，由用戶需求所產生的價值我們進行分享。由于我們的數據直接來自機床設備的運動底層，并且以毫秒級的速度傳輸，整個制造過程變得真實、透明，我們根據數據產生結算標準，就能以毫秒級的速度把錢分了，做到時時結算。比如我們的一臺機床在中國某地的某個企業進行生產，舍弗勒遠在德國就能看到他們的軸承運轉如何、轉速是多少、產生了多少價值，時時進行價值分享。”

如前所述，由于客戶“零成本”租賃機床、按使用付費，沈陽機床面臨著資金上的壓力，這必然會對沈陽機床推廣i5生態造成很大的限制；而現在，通過與供應商改變傳統的買賣關系，先期免費使用零部件、按照用戶最后產生的價值進行時時結算，這無疑將會大大降低沈陽機床自身所負擔的生產、制造成本，從而突破資金上的限制，加快i5生態的推廣步伐。

沈陽機床還與馬鞍山、嘉善縣、鐘祥市、建湖縣等地方政府簽署了戰略合作協議，宣布聯手打造i5智能制造谷。沈陽機床優尼斯副總經理李曉雷介紹說，i5智能制造谷由i5智能工廠和公共服務中心共同構成。i5智能工廠通過i5智能機床、Wis智能車間管理系統、iSESO云平臺、云網端的有機集成，實現車間管理智能化、訂單采集智能化、服務模式智能化，以及裝配技術智能化；公共服務中心由 i5智能體驗中心、i5智能檢測中心、大數據云服務中心、實訓培訓中心、再制造中心、行業研發中心等構成。i5智能制造谷的目的是服務創業者，讓創業者“無需建廠房、買設備、懂技術、招人才、學管理”，直接“拎包入住”，根據自身實際需求隨意調配i5智能機床等生產要素，按照使用付費。“創業者只需帶著智慧和創意，廠房、設備、資金、技術甚至訂單都由我們來幫助搞定。i5智能制造谷將讓天下沒有難辦的工廠，成為8000萬產業工人創業的天堂。”

根據與四個地方政府達成的戰略合作協議，未來三年將在四地建設4個i5智能制造谷，建設50余家智能工廠，投入1萬余臺i5智能機床。

實際上，打造i5智能制造谷的本質目的，仍在于獲得更多的用戶、增強i5生態的實力。要想以更低的成本快速推廣和擴大平臺，i5機床采用“按使用付費”和即時共享，無疑是一個好辦法。但是對于那些已有獨立廠房和一定規模的制造企業來說，又有多少人愿意拿出自己的i5機床來與他人共享呢？因此，剛剛起步的創業者們，是一個絕佳的突破口。

毋庸置疑的是，通過這六份戰略合作協議，i5生態將會有更低的推廣成本，并迎來更多的用戶。有了更多的用戶，就會吸引更多的技術人才在i5平臺上開發應用、提供解決方案。而用戶越多、應用越多，i5生態和平臺的生命力就越強。如此，i5生態就將如滾雪球一般越滾越大，直至成長為一個無法撼動、只能靠攏的巨型生態平臺。

時代交叉口

開啟轉型變革的十年來，沈陽機床一直在此起彼伏的贊譽和質疑聲中執著前行。而對于一般的用戶來說，他們最為關注的問題，恐怕還是i5機床的性能到底如何、與其他產品相比究竟有何優勢。

i5與其他機床最重要的區別，不在于加工出來的東西的差別，而在于背后的管理和商業。

關錫友仍舊是拿手機舉例：“傳統機床好比是諾基亞，i5好比是iphone。我們i5技術和別的技術最大的區別在于我們時時連接需求，用戶拿了我們的設備就可以時時連接，推測市場下一步需要啥。我們的i5智能終端給了用戶，就好比是給他一臺iphone，他可以建群、可以入群、可以社交、與他人的連接更加緊密，而這些用一臺傳統的諾基亞手機是做不到的，只能打電話、發短信。所以i5與其他機床最重要的區別，不在于加工出來的東西的差別，而在于背后的管理和商業。如果你只是用來打電話、發短信，那誰都一樣；但是如果你想把它作為一個商業平臺，那諾基亞就不行了。我們知道，德國產品的機械結構非常強，而i5是建立了信息和連接，如果單純只看物理世界的表現，那不一定是誰好誰壞；但是我們建立了連接，把一個個商業個體連接起來，就會煥發出強大的戰斗力。”

工業4.0的浪潮正在滌蕩全球。未來，要么擁有平臺，要么就將被平臺所擁有。如前所述，沈陽機床的目光焦點，已經不停留于物理世界的精度、速度和壽命上了；信息世界的競爭，正成為企業成敗的關鍵。換句話說，智能手機誕生之前，難道諾基亞做得不夠好嗎？它通話好、質量佳、摔不壞，幾乎做到了極致。然而iphone誕生之后，競爭的焦點已經不再是通話、質量水平，摔不摔得壞變得無關緊要。競爭的核心早已發生轉移，表面看上去諾基亞好像什么都沒做錯，但是蘋果的橫空出世，卻使它轟然倒塌。

機床行業，或許也正處于諾基亞時代與蘋果時代的交叉口。關錫友說：“舊機床產業不賺錢。我開個玩笑，如果我們把機床做得非常好、讓這臺機床一輩子都沒毛病，那我們會把自己做死掉。”雖是玩笑，卻意味深長。

回到一開始的那個問題，十年時間，關錫友和沈陽機床究竟創造了什么？

我們可以說，他在機床行業創造出了濃郁的互聯網思維，創造出來一個中國機床行業的生態平臺。

我們也可以說，他創造了一種可能性。這種可能性，通往趕超，甚至統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