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紫霄

現在是2017年2月4日的下午3點,我的左邊是星巴克擠滿了各式各樣歐洲風味小蛋糕的柜臺,我的右邊是三三兩兩啜飲著香濃摩卡的上班族,我面前攤開的論文才剛寫了個開頭。
?。∥液孟氤怨鄿。?/p>
當我還扎著羊角辮兒肆無忌憚地和老牛賽跑時,那種味道就已經深深地刻在了我的心里。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每當我帶著大黃去鄉間的稻谷地里撒歡兒時,奶奶就會在我的小布袋里塞進兩只灌湯包。我的左邊是大黃粗壯結實的尾巴不時地擺動,我的右邊是遍地金黃色的稻谷調皮地招搖,我面前攤開的小布袋里小巧的灌湯包散發著誘人的香氣。我拍打干凈沾了泥土的手指,抓起一只包子大大地張開了嘴。
“喬小姐的抹茶拿鐵!”
杯蓋上還殘留著尚未沖開的抹茶粉,奶沫兒深深淺淺地浮沉,隨著我胳膊的晃動不住地顫抖。
其實樓上的餐飲區就有專門賣包子的小門臉兒,夸張的裝修風格極其符合時代的品位,成雙成對的小青年隨著店里快節奏的音樂微微搖擺,吃完飯還要趕著看下午的電影,于是,不到幾分鐘飛舞的筷子就結束了“戰斗”。
大概城市的節奏總是比鄉村快得多,每個人都向著遠方急急奔去,卻總是才剛剛到達就又開始為了下一個目標奮起直追,連一頓美餐的時間都被壓縮到最短;甚至現在餐館的評判標準里還有上餐速度這一條,害得我可憐的灌湯包白一塊兒黃一塊兒,還沒發味兒,就要被人囫圇吞下。
唉,這可不是真正的灌湯包。
民以食為天。吃,并不是一蹴而就的事。小時候,每當父親要回家的消息傳回來,奶奶和母親就會歡天喜地開始忙活。母親穿著打了補丁的圍裙切姜切蒜,奶奶則要把用開水燙過的肉皮煺毛,把多余的肥肉切下來。家里的黑背早就對這些工序爛熟于心,總是趁著大家切菜切肉的空隙偷偷溜進來,趴在墻根兒探頭探腦地看著,直到奶奶帶著笑意的一聲招呼,才三步并作兩步湊過去,叼著肥肉大快朵頤。
我小孩子家,總是不被允許參與這種需要嚴謹和專注精神的工作。那時候的天空很干凈,即使是晚上,也能看到不斷褪色的藍和濃郁的黑輾轉纏綿,送走燦爛的晚霞,迎來滿天的星辰。我就坐在父親做的小板凳上,一顆一顆地數星星,一直數到飛來飛去的螢火蟲攪得我眼花繚亂,才不得不回到屋里,省得睡在屋外被迷糊的大黃踩了腳。
這個時候,母親早就把餡兒料準備好了。姜塊兒的絲拉得長長的,像是劉姥姥家窗前不知名的野草的莖;小蔥被切成一圈兒一圈兒的,像小嬸兒從鎮上給我帶回來的發箍兒;花椒倒是不用處理,抱著團兒呆呆地立著,加上肉皮、料酒,下鍋一煮,再撈出來放在冰箱里,一個晚上之后,皮凍就做好了。噓!這可是灌湯包出湯的關鍵。
舔干凈杯蓋上最后一撮抹茶粉,我才意識到口中的唾液早已難以控制,心里的癢一旦被勾起,就會飛速蔓延到身體的各個細胞。我的耳朵仿佛聽見面團被高高拋起又摔打在案板上的脆響,我的眼睛仿佛看到蒸籠里白花花的冒著熱氣的湯包,我的鼻子仿佛聞到混合著醋、料酒和醬油的蘸料的香氣,我的舌頭分泌出越來越多的口水。而我的腿……好吧,我的腿已經帶著我上了樓,站在了包子鋪里。
“老板,我要三兩灌湯包!”
“好的,請稍等五分鐘,馬上就好?!?/p>
做面皮至少需要一個小時。搟面之前要先燙面,這樣才能保證包子皮兒薄而不漏;搟面皮兒要中間厚兩邊薄,這樣掐褶的時候才能飽滿圓潤,象征著一家人團團圓圓、和和美美;白菜葉是剛從地里剝的,墊在包子下面一起蒸,包子人口時就有清新的香味。奶奶總說,父親是最有福氣的。包子剛蒸好,父親摩托車的聲音就進了院子。嬸子高聲招呼著穿著時髦的小姑,父親用粗糙的大手把我高高拋起,母親笑罵著父親毛手毛腳,父親責怪母親又把我養得重了許多,黑背也跟著湊熱鬧,朝著很少回家的“生人”不停狂吠。這時還得要奶奶出馬,趕走遲鈍的黑背,領著浩浩蕩蕩一群人坐下,只等包子出鍋。我的小瓷碗上有點兒細碎的裂紋,木圓桌上有些抹不掉的油跡,父親好像又黑了許多,小姑還是一如既往的好看……
現在是2017年2月4日的下午4點,我左邊是包子鋪寫滿了全國各地各種特色包子名稱價格的展示臺,右邊是聽著音樂聊著微信狼吞虎咽咀嚼包子的小青年,我面前的一盤“灌湯包”只咬了一口。
??!
我好想吃灌湯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