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巢氏

◎ 琦君

有巢氏

◎ 琦君

春意漸濃，南窗外的楓樹原本光禿禿的枝條尖端都發出殷紅的葉芽。一對腹部金黃色的鳥兒繞著楓樹飛，又不時停在高枝上四面張望，似有意在楓樹最高的枒槎上筑巢。

憑窗守望好鳥筑巢，這已是第三個年頭了。

前年就有這樣美麗的一對鳥兒在我家西窗外的一株香柏樹上辛勤地銜枝、筑巢、產卵。孵出小鳥以后，父母輪流銜蟲喂養。黃口小兒羽毛豐滿，從巢中跳上枝頭，母鳥總是在一旁耐心呵護，偏著頭看兒女們躍躍試飛。公鳥也來了，嘰嘰咕咕地好像在對它們珍重叮嚀。

去年，一對似曾相識的夫妻鳥也選中了這株香柏樹筑巢。母鳥孵蛋時，常常轉動身體，又頻頻用爪撥卵，使之能平均接受體溫。她孵累了，飛到附近的欄桿上休息片刻，公鳥就飛來與她做伴，夫妻倆軟語一陣，雙雙飛到遠處覓食和散心去了。

誰知有一個早上，母鳥焦急地在枝上又跳又叫，鳴聲怪異，我一看，巢中竟然空空如也。忽見一只肥碩的浣熊在香柏樹下倏地飛奔而逝，泥地上殘留著幾片碎蛋殼，我才恍然大悟：浣熊乘母鳥不在時，爬上樹攫取鳥卵果腹了。可憐它們一場辛苦盡付東流。

現在又見同樣美麗的一對鳥兒飛來擇地筑巢。幸而它們選中的不是西窗的香柏樹，而是南窗外的楓樹。剛開始，它們銜來一些碎紙和破絮，先把一個三角形的枒槎墊平。但一陣風過，碎紙和破絮都紛紛被吹落了。如此數次，我看它們實在太辛苦了，很想助它們一臂之力，便趁它們不在時，讓老伴架著梯子爬上去，用麻繩與細布條就著那個三角形的枒槎大致繃一個網，給它們先墊好扎實的根基，好讓它們順利筑巢。

進行這項工作時，我們真擔心鳥兒飛來看見，受驚而去，永不再來。

好不容易完成任務，老伴爬下樹，累得滿頭大汗。我們這一臂之力還真管事呢，只見這對鳥兒在楓樹上跳躍歡呼，一定是驚喜地發現它們選定的枒槎根基鞏固了。接著，它們很快就銜來各種粗細的枝條，加緊筑巢。

為免干擾它們，我們特地把窗簾放下，只在縫隙中悄悄地觀察。它們都在清晨工作，一近晌午，就飛到別的樹枝上休息去了。原來鳥兒們也知道“一日之計在于晨”呢！

使我憂心忡忡的是那貪嘴的浣熊，不知它是否會再來偷襲，卻又無法代為防范。所幸這株挺拔的楓樹比西邊那株香柏樹高很多，而且幾天后，茂盛的楓葉展開，濃蔭密布。這里應該是“風雨不動安如山”的吉屋吧！

昨天，我從樓上望下去，一個玲瓏的鳥巢已經完工了。

老伴高興地說：“好了，現在可以放心了，鳥兒和我們都是有巢氏。”好一個“有巢氏”，聽得我大笑起來。

（摘自《萬水千山師友情》九州出版社 圖/ zz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