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米爾 神之居所 人間凈土

趙登文

億萬年前，今天的帕米爾所在地還不是高原，而是一片汪洋大海，游弋著各種海洋生物。后來強烈的地殼運動發生，海底隆升成山脈，造就了如今高原與谷地縱橫交錯的帕米爾高原。在這里，終年積雪不化的山峰聳入云霄，幽深寧靜的湖水倒映山云。鐵漢一樣雄壯的帕米爾，保留著幾分柔情，吸引著行者的腳步。

走近這里，蔥嶺、朅盤陀國、絲綢之路上的瓦罕走廊、玄奘大師、馬可·波羅、斯坦因、鷹和鷹的傳人相繼進入我的視野和腦海……

當年玄奘大師翻越蔥嶺北部，有如下描述：經途險阻，寒風慘烈。由北路者，不得大聲叫喚，微有違犯，災禍目睹。暴風奮發，飛沙雨石，遇者喪沒，難以全生。又說：昔有賈客，其徒萬余，橐駝數千，遭風遇雪，人畜俱喪……上萬人的商隊葬身古道，可見何等的艱險。

帕米爾高原在哪里？鋪開中國地圖，它在中國版圖的最西邊，是我國送走最后一縷夕陽的地方。但它的大部分在國境之外，分屬于幾個不同的國家。這里還是亞洲的中心地帶，五條龐大的山系在此形成一個巨大的山結，然后像駿馬一樣向四面八方奔騰而去。如果再想象得浪漫一點的話，這些山系也像五條從四面八方伸展而來的緞帶，然后在帕米爾打了個結，因為這個結，帕米爾被稱為“萬山之祖”。這五個巨大的山系個個名氣不小，它們是喜馬拉雅山脈、喀喇昆侖山脈、昆侖山脈、天山山脈、興都庫什山脈。

在塔吉克語里，“帕米爾”是“世界屋脊”的意思，海撥在4 000米至7 700多米之間，公格爾峰高7 719米 ，被喻為“冰山之父”的慕士塔格峰也達到7 546米，可謂雪山群立，冰川廣布，又被稱為世界第三極。冰川是固體水庫，帕米爾的冰川不斷被陽光融化，雪水從礫石中潤物細無聲地流下來，形成涓涓細流，最后匯成了三大水系蜿蜒于群山間，分別是向東的塔里木河、向南的印度河和向西的阿姆河，因而帕米爾又被稱為“萬水之源”。

在那些被切割劇烈的高山之間的是狹長而幽深的峽谷以及盆地。在承接了冰雪融水后，一些洼地、盆地、堰塞處便成為了高山湖泊，它們如同發光的寶石，又像一幅嵌著藍天白云的畫，點綴在群山之間。怪石、異草、馬可·波羅盤羊等動物、溫泉、牧場都是這里的風景。

但帕米爾不會向每個人敞開懷抱，它的冷酷讓許多人望而卻步。最初來帕米爾進行攝影創作時，我沒有預先設計，在我眼中，它是當今世界上最簡潔的地域之一，幾條大山系粗粗勾勒，簡潔到大約只有幾種色塊組成。當我置身其中，眼前是大開大合的輪廓，耳畔是從歷史深處吹來的遠古之風，那一刻，我知道，它也是我人生的高原，這不僅是地理的高度，更是感知人生的高度。

在過去的十幾年中，我曾經一次次帶著疑問來到這里，幾乎跑遍帕米爾高原在我國境內的所有地方——走中巴公路，過峽谷，在群山中盤行；駐立白沙湖，體會它的剛柔之韻，凝視它依偎的巨大白沙山；停留于喀拉庫勒湖，驚嘆于她的純凈之美，仰視她周圍的慕士塔格峰與公格爾九別峰的容顏；也曾領略過布倫庫勒湖藏在深閨的美；還曾攀登過“冰山之父”慕士塔格峰寬厚的胸膛……

隨著一次次地到來，帕米爾厚重的歷史、罕見的自然景觀又為我設置了一系列生命疑問，面對它，我猜想玄奘大師應該也是被帕米爾高峰與湖泊交相輝映的堅硬之美震撼，懷著與當地塔吉克族、柯爾克孜族一樣的敬畏之心，在“圣山”腳下感悟帕米爾高原的吧！

置身于這樣一個設置生命疑問的高地，眼前是大開大合的輪廓，耳畔是從歷史深處吹來的遠古之風，一路上，總會聞到古絲綢之路上的文明氣味。人類的個體雖然渺小，但智慧和精神可穿越高原，得以讓幾千年來東西方文明與貨物互通。如今，看看飛架在昆侖絕壁間的天橋，真是天塹變通途。我感受到代代先行者的精神所蘊含的巨大力量，足以使更多的人用更大的熱情去探索未知的領域。

多年來，蓋孜峽谷的道路和河流不時在我腦海中閃現。一片崇山峻嶺拔地而起，那些呈鉛灰色、鐵灰色的渾莽山脈就是帕米爾高原東部邊緣的公格爾山系，也是著名的天梯蔥嶺古道――蓋孜峽谷，幾十年來，蓋孜峽谷的塌方和泥石流從未中斷過對中巴公路的破壞。但蔥嶺古道上通行的車輛，比起古代商客的駝隊跋涉，已是滄桑巨變。

高原也許對許多人是嚴酷和吝嗇的，但塔吉克人卻用勤勞和智慧將自己與高原融為一體，他們根據帕米爾高原有山、有水、有低谷的地理特點，充分利用大自然賦予的條件，在高山牧場上放牧牲畜，在低谷農田中種植莊稼，形成農牧結合，以畜牧業為主并兼營農業的格局。

如今的帕米爾，“一帶一路”戰略給古絲綢之路帶來生機，是中國夢的外延，更是高原夢的實現。隨著天路的開通，人們與外界的溝通頻繁之后，這里也有了現代化的影子。這幾年，你會在雪山峽谷中看到政府為他們修建的一排排安居房，還有集現代風格與民族風情一體的集市，陳列著干果、玉器、奇石、食品、具有高原民族特色的服飾、手工繡等，過去的古絲綢之路如今一片商業的生機。

我深知，在高原的那些日子，已不再是旅游的日子，而是對高原民族文化的一種傳播，是深藏在內心深處的一種責任。如果用現代人的眼光去看待這個群體，就會感到很多困惑，但塔吉克人樂意把這種困惑呈現在世人面前，使這片廣闊的高原成為所有人的一個新的多彩空間。

我太在乎去帕米爾了。感覺里，我屬于帕米爾， 帕米爾也屬于我。我的一切似乎都被強烈的陽光融化在了那片土地上。在那種時刻，你會真實地感到，在帕米爾高原上，唯有生存才是驗證生命的形式。

不僅僅如此。高原也許是一個象征、象征著潛藏于我們內心的一種深刻的逃離欲望。是簡單想要逃離復雜、個體渴求群體、精神妄圖逃離肉體的欲望。在高原的時候，靈魂放棄了選擇，我感覺自己消失了，成為碧藍天空中的一片云朵，然后等待著再一次降臨人世。

高原是一部書，一部夠人讀一輩子的書，一部也許永遠都讀不懂的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