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 炎
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 (十三章)
嚴 炎

是窗外搖曳的春風,開啟一冬塵封的記憶?還是一支支童稚的歌謠嘹亮黑土地的荒原?我的視線里油油綻放著醉人的映山紅。
冬天走得不算太遠,春雪有時還歷歷在目。可映山紅卻滿山滿坡地悄然綻放,讓所有從冬天剛剛走去的山民過著被柔情化盡的日子,如同漣漪向四周擴散而去。
看著剛剛變綠的小草,被粉紅的花瓣撫著晶瑩的落珠,蘸著艷陽轟轟烈烈地瘋長,我仿佛聽到花枝在風中的娓娓絮語,我仿佛看到如林的臂膀聚起吶喊的拳頭。綠色原野招展的旗幟,恰似血染花瓣的烽火歲月……
映山紅盛開的時候,濃濃春意又在熱戀的大地擴散生機的美妙、神奇的光環。
手捧千枝百朵,踏春而歸!
雪,殘殘點點地堆在樹下路旁,不管堆大堆小都呈現麻孔狀。剛才還有點冰清玉潔的模樣,現在卻像一個淚流滿面的人,不甘心地淌在田野上匯成溪流,整個冬天不得不追隨著春天的腳步,或緊或慢地走著,樣子很不情愿。
我知道,一場冬的寓言輕輕降臨的時候就注定了它有消融的日子,就像一個嬰兒呱呱墜地必然走向衰老一樣;這是大自然不可抗拒的規律,何況世間的一切生物都希望在復蘇的季節里伸展腰肢。
面對風雪交加,滴水成冰時節的離去,我獨自舉杯一飲而盡。遐想漸長,欲念高亢。選定一個麥播的日子作為入春的慶典,虛度的歲月便開始從指間如淚滑落,淋濕懶散,淋濕怯懦,一路歡歌奔向如洗的天空。
時光飄走了云朵,也飄走了昨日的冰雪。返青的柳絲正迎著暖風拂動,廣袤的大地上到處是蓬勃的復蘇,所有冰封的土地都被一種動人的顏色布滿。
炊煙的筆,寫著山村鮮活的晨曲,季節在春天的故事里進進出出。從此,花香的潮漲了又漲,禾苗組成的綠浪一波又一波,打濕了我干涸的眼眸。這時,我們每個人都是冰山上的來客,過著碧波蕩漾的日子。
草青了云渴了,雞鴨鵝狗的叫聲,歡快地把春天的縫隙填注。有關燕子的信息也從南方飛來,編織著筑巢育子的夢想。這樣朗朗的生活給人耳目一新的感覺。
看見村民們手扶犁杖,從垅溝里靜靜上升的身子,我意識到自己活潑的旋律在土地的舒卷中顯得格外蒼翠。我不知道,是春天接納了我,還是我接納了春天。
山里長大的我,第一次見到海,第一次見到大地的邊緣。
站在老虎灘公園,眺望深邃沉靜的渤海,一個奇異的問號在我的心頭升起:海呀海,在你深不可測的心底里,究竟蘊藏著多少寶藏?你好像在考驗我的毅力怎樣,故意緘默不語,也許是用沉默回答:
〔我的奧秘永遠追究不盡,挖掘不完)
這就是大地的邊緣,它的博大、它的富有、它的神奇,觸動著我的每一根神經。
我凝視著,挪不動即將離去的腳步。我渴盼著在老虎灘立成一棵樹,汲著渤海水生長,讓周身充滿海水般的蔚藍。為大地釀造云,為大山釀造霧,為每一片飄飛的落葉釀造上升的氣流。
老虎灘、老虎洞,難道真有獸中之王在這里駐足?它們也曾伸爪入海與海水嬉戲,不管怎么說,這里一定有一個美麗的傳說,只不過我們這些匆匆過客不知道而已。常在海邊散步,這些傳說一定能袒露成一彎如海的情節。
我們發現,老虎洞是浪花的杰作,潮漲潮落是大海的生活規律。每一次潮漲,浪花都會熱烈地親吻岸上的懸崖峭壁,老虎洞犬牙交錯的形狀在向我們提示著一個古老的愛戀方式。
浪花一次次沖撞,一次次擁抱,看似深奧,其實內容卻很通俗,就看我們是否能夠領會其真諦、領會其內涵。
為什么浪花熱情似火,難道它們那時也趕上了激情燃燒的歲月?
霏霏細雨淋濕了沙灘的黃昏,遠航的漁船也鳴笛駛靠港灣。
沒有人打傘,也沒人穿雨衣,我們歡快地在沙灘上散步,不斷地撿拾那些大大小小、五光十色的貝殼。這些貝殼從大海胸膛來到沙灘呈現給旅人,我想,這其中一定有許多令人心熱的故事。
撫摸著這些貝殼,我就聽到陣陣海浪的喧嘩迎面撲來。我的目光中便隱隱現現波動著愛的韻律。
人生,有許多未知的世界,我們需要這些海浪沖刷過的色澤,來光照我們的步伐。把浪花饋贈給我們的貝殼研成粉末成藥,來醫治我們匆忙旅行時留下的創傷。
寧古塔的黃昏,在渤海國人的記憶中,是美麗、神奇的狩獵巖畫。斜斜的光,薄紗狀的簾布,輕輕地拂去女真人后裔的愁思,以及歲月中沉淀的風沙。
古老的寧古塔街頭,在黃昏雨中洗禮,從艱難中塑造了一位哀怨的帝妃。
她捧著火山巖,捧著火山巖灰上生長的響水大米,向世界宣泄著寧古塔兒女驕傲和自豪的情緒。
進宮后,她也沒忘記寧古塔的黃昏,沒有忘記家里人的油鹽柴米。她委托親屬在家鄉的河上修了一座“魚亮子”,要網住家鄉甜蜜的生活。
她的愿望實現了嗎?
沒人懷疑,她的愿望早已實現。但靠的卻不是她的賜予,而是在今天的黃昏里。
幾十萬年前火山噴發,大地涌動著滾滾的巖漿,很快形成蜂窩狀,凝固成一片片玄武石,厚厚的火山灰輕輕地鋪在上面,如同給嬰兒蓋上保暖的被子。
響水村是幸運的,它的四周土地就獨特地布滿了玄武石。水在石中流,稻在石上長,響水大米也就應運而生。
這些布滿玄武石的土地大概是女蝸煉石的場所?女妮補天留下的亮點?生命從這時進步,文明從這時升華,一個中外名牌稻米這時也開始誕生。用馬車、驢車經過一個又一個駱站,跋山涉水運往京城,成為皇帝和大臣們品嘗的貢米。
如今的響水大米,正成為寧安乃至牡丹江市的一張精美名片,搖曳成為民族食風的一面旗幟,高高地飄揚在黑土地上空,鮮亮而又高亢。
黎明和音樂一起蘇醒。用目光吻別我們所在的城市,奔向全國唯一的高山湖,夢幻般的鏡泊湖。路邊的各種野花五顏六色,自由自在地怒放,拉開了一個童話般的序幕。
這是地殼變遷,火山噴發,大自然鬼斧神工留給人類的一個偌大杰作,一塊巨大的藍寶石。
一艘嶄新漂亮的小船,載著我們流進如歌的旋律。湖上泛舟,思悠悠,情切切。
船行徐緩,如切刀割開條條晶瑩的碧玉。割而復聚,湖天融為一體,光和影奔來這里齊聚;船行急驟,如剪鋒剪開匹匹波蕩的絲綢,剪而又合,如織綢人的心波,容不得半點褶皺。呵,一湖詩興,一湖綢醒。醉眼看,兩廂青山畫屏立,杏花深處隱小樓。
藍色的光芒穿透幾千年的古渤海國,穿透紅羅女的神話傳說,抵達靈魂深處。此刻,我甚至懷疑,我們虔誠的躡足,是否也是一種對圣潔的褻瀆?
你們從光的故鄉走來,向人間傳遞著遠古不朽的信息。面對冰封雪飄的日子,你們刮出了另一個季節的季節風,融化了一個個被封凍的畫面。
在黑黑的巷道里,任何人難以找到你們,剛剛揮鎬就風塵滿面,苦不堪言。你們的嘴巴被語言拋棄,拒絕對巷道以外的事情發表任何評論。整天與擰不干的氣候、寫不完的采掘日記廝守相依。每一天都要打瞄巷道內的瓦斯,防止每一股突如其來的漩渦,將遠古時的原始森林以另一種形式復活,變成冰天雪地的鄉村那裊裊炊煙。
那些令人渴望的黑色晶靈,源源地從礦井里升起,成為人們生活中的一千種風景,供大家觀來賞去,駐足留連。
晨曦像一根閃光的纖繩,拉來一個彩色繽紛的黎明,也拉來了一支戴著礦燈深入井下的隊伍。隊伍中,有體驗生活的我,礦燈伴著我走進光的故鄉,走進采掘的歷史。
就這樣,我站在礦燈和礦工之間,成為影子成為永恒的定格。而欲言又止的省略,淋濕我凝重的仰慕與擔憂,悄悄化作串串路標。我只能肅立于燈光之后,傾聽鍬鎬磨擦煤的聲音,謹慎時速,叩響啞語,連同無聲的祝福。
每個毛孔神奇為血,真實續編傷口茂生的意義。就這樣伴著礦工師傅走了一段又一段,烏金便源源不斷隨著礦車涌出井口。
礦燈仍在礦工仍在靈魂仍在,不滅的輝煌始終穿行在無怨無悔的巷道深處。
礦車一生的內容,比那本叫辭源的字典還要豐富,并不是寫在紙上,有些語句它是刻意地刪去或者掩藏。提起礦車,所有的文字都顯得消瘦,一如它那不寬的軀體。
它不斷地將烏金從八百米深處牽引出來,讓隱退的大森林重振雄威,再展英姿。在顫抖搖晃中,揉碎貧窮落后的滄桑歲月,在大山的腹地艱難地擠過,被烙印上數不清的坎坷。日子,在永遠數不清的咣當聲中悄然流逝,兩條道軌已磨得溜光锃亮。
仔細想想,它一生中有辛酸,有苦澀,還有那個已經沉淀了的昨天。
于是,守住了巷道,守住了礦工,守住了出煤或不出煤的日子。
成為巷道就意味著永遠見不到燦爛的星斗閃爍,永遠見不到如勾的彎月穿云遨游,永遠見不到簇擁朝陽的五彩云霞……
最難熬的是沒有礦工相伴,沒有礦燈光亮,無名的恐懼像陰魂一樣縈繞,仿佛看見幽靈或隱或現,由遠而近,在長長的巷道里奔馳。山泉滲出下來的滴答聲彈奏出永恒的單調,在黑暗中仿佛看到生命在變異,在衰老。
好在礦工們三班倒,巷道因此充滿生機,充滿溫馨,星星河在光的故鄉不停地流動。
誰說巷道里沒有太陽?它始終照耀在上方,始終在巷道的軀體里奔涌。
礦車隆隆的運煤聲,成為巷道紅火熱鬧的儀式。歲首歲末,巷道都在為自己的生命喝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