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城的日與夜

文／李楠

拜城的日與夜

文／李楠

【拜縣前史】

拜縣位于泰緬交界處，原本是清邁府到夜豐頌府國道旁的一個市集小縣。上世紀末，西方背包客曾以此地作為向東南亞腹地探險的大本營，突然有一天，一個背包客在卸下行李時發出疑問：“為什么拜縣不能成為終點？”這個無甚歷史痕跡，稀缺泰國廟宇的地方，用它四季常綠的草地，古木參天的森林，漫山遍野的野花，浩瀚靜

《愛在拜城》劇照

謐的星空，穿城而過的河流以及熱氣縈繞的溫泉，留住了背包客的腳步，吸引了大批畫家、舞者、作家以及無所事事的人群結伴而來。從一個僅有2000多人的鄉間小縣，一夜成名，拜縣成為無處落腳的嬉皮士們心之所向的烏托邦。

2009年，一部電影的風靡，又給拜縣貼上了“純愛”的標簽。7位泰國導演以拜縣為背景，拍攝了7個愛情故事，揉合在一起集結成《愛在拜城》。一群年輕人來到拜縣構思拍攝一部愛情電影，他們想象的愛情故事，便是幾個導演的作品，這些愛情形色各異，在拜縣曠野的襯托下，都像蒙上了一層霧氣昭昭的濾鏡般朦朧，攝制組特地搭建起一座夢幻色的黃色小屋，像童話世界般迷人。

電影上映后，拜縣又多了一個別名，“愛城”。從此拜縣人民腦洞大開，用love做主題，修建了各種裝置、咖啡館、主題餐廳、酒吧。拜縣，成了泰國年輕人心目中的愛情圣地。想要到達拜縣，可不是件容易事，坐落在山巒峽谷內的小角落，沒有飛機場，也沒有火車軌道，多數人只能選擇從清邁乘坐迷你巴士，歷劫3個多小時的變態路程，途經3座大山，762個彎道，幾乎沒有超過100米的直道，坐在車上感受到的，只有一個左邊大回旋接連著向右后方急轉彎的眩暈感?！稅墼诎莩恰烽_篇便走在這條路上，一群毫無防備的年輕男女，從興高采烈無縫切換到路邊集體嘔吐。在男女主角吐得面色煞白的時候，拜縣終于到了，一塊大大的招牌上畫著一個彎腰嘔吐的小黃人，旁邊寫著“吐了幾次，終于到PAI了”。

拜縣是一個只有三個紅綠燈、兩條主干道的小鎮，完全可以憑兩條腿，從容不迫地走完。所有“景點”，都在小鎮之外。初來乍到的游客，第一站通常都是到達位于城中心的游客中心，那里很小，也很熱鬧，猶如拜縣的心臟。周圍小店的長居者饒有興趣地看著新來的闖入者們：碩大的背包，手拿地圖，一臉茫然。但可以預見，兩個小時后，這些新來的人，就會像城里的老居民一樣，吃芒果、喝啤酒、曬太陽、騎摩托，看群山。這里有那么多可以干的瑣碎事情，但又沒什么是必須做的，在拜縣，時間就是用來浪費和揮霍的。

咖啡館

拜縣路邊的稻草人

日，泰北的童話小鎮

在多數旅行者眼中，斑駁的城墻總比刷著油漆的鐵器帶感，載滿歷史的廟宇總比簡陋的木墻值得一看。但拜縣告訴你：走進這些不超過30年的人工地標式建筑，如同走進了一個少女的夢里，顏色鮮麗的物什靜立在農田牧場，絲毫不顯突兀，巨大的靜態裝置，奇幻，超現實，像初入《查理的巧克力工廠》般令人吃驚，不過它們不是用巧克力來制造幻覺，而是以“愛”之名。

最著名的大概就是專為《愛在拜城》而建的黃色小屋，一棟尖屋頂的黃色小房子，兀自矗立山谷間，遠遠就能看見，周圍布滿鮮花，還有一輛復古自行車停在門前。小屋的另一邊延伸是綠草如茵的低谷山坡，金盞花灑落滿地。

草莓園的大門

緊挨著黃色小屋的，是家咖啡館，“COFFEE IN LOVE”的花體英文字足有近三米高。電影里，BOY和ANN在互生情愫的時候來到這個咖啡館，ANN站在巨大的紅色“LOVE”前，沖著BOY笑容柔美，我們便知道，她喜歡他。你也可以像這兩人一樣，在此處落腳休息，坐在咖啡館里，眺望遠方山脈起伏，一杯咖啡，外加一塊奶油芝士蛋糕，味道絕佳，價格低廉。

夜市的攤位，一輛粉紅小汽車

這里也太適合女孩們玩自拍，滿臉胡子茬的男子漢就可以避讓了。粉色的復古老爺車、穿著華服的稻草人，一群紅白相間的火烈鳥雕塑，桃心形的涼棚，路過草莓園，里面散落著半人多高的大草莓造型，最具特色的是倒立小屋，所有的東西都是倒立的，房子、信箱、煙囪還有自行車，天旋地轉，構思奇巧的話，可以拍一張超現實大片。最美的人工置景當屬大樹秋千，就在電影里BOY和ANN住宿的汽車旅館深處，四周曠野里，一棵孤零零的參天大樹，長長的秋千懸掛在大樹上，彷佛從天上垂下來，從遠處取景有一種進入云端的錯覺。

拜縣的童話裝置們并沒有統一規劃，隨意而置，散落鄉間，就在路邊觸手可及之處。它們集體營造了一種虛無縹緲的氛圍，身處其中，只感覺一股甜膩冒著粉泡泡的氣息撲面而來，少女心的源泉，浪漫到無法無天。

夜，屬于嬉皮士的市

“你知道嗎？這里的人信奉的是懶惰的白天，瘋狂的夜晚。不到晚上，你體會不到真正拜城的精神?！?/p>

在拜縣，有很多西方人是真正的長居者，白天睡覺，拒絕踏足旅行者鐘愛的童話王國，晚上彷佛是從地下憑空冒出來，背心花短褲，手里拎著啤酒，隨著音樂節奏搖擺，年紀大一點的男人，通常留著長發、胡須，身著舒適的闊腳褲，在酒吧里扎堆消磨時間。

有人說，在這里，嬉皮風氣不但沒有消退，反而興盛如昔，彷佛讓人置身20世紀70年代的喀布爾和加德滿都那些反主流文化群體中。也有人惡毒地評論，這里是Loser聚集地，擠滿了無所事事、無處可去的人。

無論怎樣，華燈初上，拜縣的面目陡然一變。粉藍色的天幕下，位于城中心的十字路口霞光四溢，星星點點的摩托車燈光從郊外駛來，漸次點亮的夜市燈火，說明拜縣的嬉皮士們正在活躍起來。邊上光腳擺攤的美國人，一邊擦拭銀器，一邊哼著歌，一身被印度文化浸泡過的樣子，蓬松雜亂的長發、大胡須、赤腳、扎染T恤、褪色牛仔褲、手鐲、念珠、大耳環加上不羈的眼神，是他們的標配。

《愛在拜城》的男女主角所住的酒店，尖頂的小茅草屋

除了嬉皮士，夜市也聚集了無數從四面八方流浪過來的人，在星空下享受拜縣呼嘯而過的瘋狂夜晚。

這樣的夜，通常都是悲傷愛情的溫床。《愛在拜城》里這樣有一段故事，《來自白郡的明信片》：時間讓男人和妻子不確定是否還彼此相愛。妻子重病在床，收拾衣物時，男人發現有一張未寄出的明信片，地址是拜縣，收件人是一個酒吧老板，懷著探究心，來到拜縣的男人，淡淡地看著吧臺里自己的妻子和另一個男人的合影，他問他是否愛這個女人。

酒吧老板談起他倆的故事，在這個夜市初識……一整夜，兩人邊喝啤酒邊說著自己和旁人的愛情故事。清晨，男人在霧氣蒸騰的田野上，打開妻子的明信片，里面寫了很多，關于妻子處在兩個男人之間的掙扎，最后，妻子說，還愛著，還愛著自己的丈夫。夜晚就是容易催生悲傷的愛情，以“愛”之名的拜縣，理所應當地留存了許多這樣的故事。

不過對旅行者，拜縣的夜市更適宜于狂歡。滿街水果香氣，榴蓮、山竹、芒果、荔枝，混合著烤海鮮、香蕉薄餅、泰式炒飯的煙火味，手捧泰國小吃，看著小店里售賣手繪明信片，各種寫滿“LOVE”字樣的手工制品，半開放式的酒吧傳來轟鳴怪誕的音樂和酒瓶杯子的碰撞聲，這個寂靜山谷里熱鬧的小鎮夜市，混雜著咖喱味道的搖滾樂，彌漫愛情、自由、瘋狂與放逐的聲音。

華燈初上的拜縣夜市

拜縣，本來的面目

拜縣看向深處，又回歸成一個美麗的田園景象。

在拜縣選擇住處，最好選在鎮中心之外。這里的酒店大多是獨棟小木屋，極具泰北風情，從露臺放眼望去，是無邊無際，青青郁郁的水稻，風吹過，發出沙沙的聲響，讓人想起了海德格爾所說的，詩意地棲居。

《愛在拜城》里有一對男女便是住在這樣的小屋里，打開巨大的窗戶，從深到淺各種能想象到的綠色縱橫交錯，淡藍的遠山層層疊疊，云朵堆積在山上彌漫的天際線上，那么厚，聲勢浩蕩。兩人坐在窗邊，不說話，吃著早飯，他們的愛情故事反倒顯得沒那么重要了，即便馬上就要分離，這個早上的記憶也足夠美好。

看拜縣的景，得會開摩托。摩托車幾乎是除雙腿之外唯一的交通工具，這里沒有公交車，沒有出租車，狹窄的街道限制了私家車的行動，大家騎著日租幾十塊錢的小摩托，轟隆隆地穿行。

拜縣有紅土堆積的大峽谷，高山叢林中的露天溫泉，云海紛擾的云來。云來是唯一一個需要早起的景點，位于鎮中心西北，是看日出和云海的絕佳地。早上6點，摸黑騎著摩托趕過去，大約需要20分鐘。太陽從遠山后露出來，山坡上的花朵全部染上金黃色，風帶著露珠的涼氣吹到臉上。觀景臺的旁邊，有一個茶舍，憑門票贈送一壺茶和香蕉，要是覺得不過癮，甚至有方便面在售賣。10點左右，如果運氣夠好，可以看到云海，白棉花一樣厚的云聚攏升起，花和樹的根被云朵覆蓋，像開在空中。

從云來回程，路過南湖山地村，這是一個國民黨老兵占據的村莊，村里居民多是原國民黨93、95師官兵留下的后裔。這些孤留在泰國的中國人，沒有合法身份，只有泰國政府發放的難民證。在另一部拜縣取景的泰國電影《生日快樂》里，男女主角途徑南湖山地村，正好遇見當地人婚嫁，他們的服飾和婚嫁風俗還停留在民國時代。屋門口貼著對聯，掛著大紅燈籠，墻上寫著“山地村人民平安”。

另一個知名自然景觀就是大峽谷，在拜縣至清邁的路上，距離鎮中心8公里，峽谷頂點是拜縣的至高點，沿土路爬上，拜縣全貌盡收眼底?！稅墼诎莩恰防镒詈笠粋€小故事，男女主角就是在這里定情。男人注視著遠處的拜縣，握住女人的手。當時正是日落，紅光、塵土以及開裂的巖縫，在夕陽余暉的照映下極為迷人。天上落下一束光，正好照耀在拜縣上方。

烏托邦和純愛電影，讓這個涼爽潮濕的泰北小鎮被世人所知。它把嬉皮士和小清新照單全收，卻沒有迷失本來的面貌。電影里有一幕，鏡頭從遠處投向拜縣的田間，突然，風好像來了，涌動著野花和草木，田野中央偶爾能看到人字形泰式屋頂的木房子，幾乎要被綠色淹沒，偶爾又能看見一棵大樹，無遮無掩地生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