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科生院是一流本科教育組織模式變革的重要方向

盧曉東

摘要：一流本科教育涉及教學計劃與教學內容、教學理念與教學方法等方面，但不可忽視的另一個方面是教育組織模式。本科生院的本質在于去除學生的專業(yè)身份束縛，學生學籍不再屬于學術性系科而完全屬于本科生院以及更小的住宿學院，學生的學號中不再含有院系和專業(yè)特征。本科生院的教育組織模式與蘇聯(lián)式專業(yè)組織模式相比存在四方面優(yōu)勢：學生可以自由選擇專業(yè)（轉專業(yè)概念從根本上去除）、“空”去學生專業(yè)身份束縛以促進通識學習和通識教育、組織跨學科專業(yè)和專業(yè)方向、促進大學內部分工水平的發(fā)展而提高教育和科研效率。本科生院的組織模式有助于實現(xiàn)“以學生為中心”的教育理念，將學生由“被塑造者”轉變?yōu)椤胺e極、自由的學習者”而超越因材施教。中國農業(yè)大學、北京大學放開轉專業(yè)的實踐以及西安交通大學本科生院的建立表明本科生院具備可行性，在本質上是一流本科教育組織模式變革的一個重要方向，也是中國由蘇聯(lián)式專業(yè)教育組織模式向更先進的教育組織模式轉變中邏輯上的一種選擇。本科生院組織模式的變革會遇到來自專業(yè)院系的強大阻力，存在倒退個案，其變革需要謹慎和較長時間的討論以取得共識。一流本科教育的建設需要在保守中踏實進步。

關鍵詞：專業(yè)；跨學科；住宿學院；新工科；通識教育；教育組織；轉專業(yè)；雙一流

法國學者哈布瓦赫（Maurice Halbwachs）在為涂爾干《教育思想的演進》一書的序言（1938年）中說，“教育同社會的所有主要功能一樣，也有屬于其自身的精神。表現(xiàn)于學習計劃、所授課程大綱、教學方法，也表現(xiàn)于一副有形的身體。這副身體作為一種物質結構，既在一定程度上表現(xiàn)了這種精神，有時在它上面留下自己的印記，偶爾還會限制它”。研究通識教育一般非常關注教育理念、通識課程課程設置、教學大綱等因素，但對“有形的身體”一一也就是大學本科教育的組織模式研究并不充分，但“有形的身體”其實對于一流本科教育、對于通識教育和通識學習都具有重要意義。我們先從公開文本研究一個當代中國高等教育改革的真實個案。

一、從公開文本對山東理工大學試驗探索的初步研究

山東理工大學是位于淄博的一所省屬高校。2002年該校向山東省教育廳提出了全面學分制改革方案——“山東理工大學關于進行學分制改革的請示”（魯理工大（籌）政發(fā)[2002]32號）。方案核心內容如下：

方案的突出特色是打破原有按專業(yè)招生模式，實行按高考文、理分類招生，學生入校不分專業(yè)。入校后第一學年末，學生按學習成績、志愿和規(guī)定辦法自主選擇院系，第二年末，學生按前兩學年的成績、志愿和規(guī)定辦法自主選擇本院系的專業(yè)。音樂學、美術學、藝術設計、體育等特殊專業(yè)按專業(yè)招生。實行彈性學制，本科學生基本修業(yè)年限為4年，修滿教學計劃規(guī)定學分的，可在3-6年內的各個學期申請畢業(yè)，同時允許學生跨學科、跨院（系）、跨專業(yè)、跨年級選課。為滿足選課制要求，實驗室實行開放制，即根據(jù)試驗要求和學生數(shù)量，分時段、每天14小時不間斷開放；除體育課外，所有教學計劃內規(guī)定的課程，凡考試不及格者，一律重修。學生還可以在修讀主修專業(yè)的同時，系統(tǒng)輔修另一專業(yè)的課程，達到雙專業(yè)修讀的目的。

以上方案在理論上無懈可擊，是非常完備的以學生為中心的教育改革方案。為與當時的高考錄取政策相協(xié)調，該校以“機械設計制造及自動化”專業(yè)為大理科的虛擬招生專業(yè)，以“漢語言文學”專業(yè)為大文科的虛擬招生專業(yè)。在改革期間，有一系列新聞見諸媒體，例如：“山東理工大學建立宿舍社區(qū)班級”（光明日報，2005年04月11日）“山東理工大學推行學分制改革”（人民網(wǎng)一一華東新聞，2004年6月8日）“大學里走來小高考一一解讀山東理工大學學分制改革”（大眾網(wǎng)一一大眾日報，2003年7月27日）“山東理工大學出臺學分制改革方案”（光明日報，2002年05月29日）。

最近該校本科教學組織情況如何呢？我們仍從公開材料中尋找線索：

根據(jù)“山東理工大學2015年普通高等教育招生章程”：

第十六條：山東理工大學2015年實行按專業(yè)招生，分類培養(yǎng)。

第十八條：對于進檔并符合體檢要求的考生，按照專業(yè)級差的辦法安排專業(yè)，志愿間專業(yè)級差為2分。數(shù)學類、物理類、外國語類專業(yè)在分專業(yè)錄取時同時參考相關科目成績（數(shù)學類和物理類專業(yè)為數(shù)學，外國語類專業(yè)為英語）。在內蒙古自治區(qū)實行“專業(yè)志愿清”錄取規(guī)則。“教務處與您面對面記錄”

2013-12-12，部門：教務處

主持人：陳學星副處長

問：老師您好，請問轉專業(yè)需要具備什么條件？

答：根據(jù)《山東理工大學普通本科學生轉專業(yè)辦法》（魯理工大政發(fā)[2013]123號）之規(guī)定，學生具備下列條件之一并符合轉入專業(yè)制定的相關條件，可以申請轉專業(yè)：（1）學習成績優(yōu)秀，學習成績專業(yè)排名前30%；（2）有明顯專業(yè)特長，對所申請轉入專業(yè)具有濃厚的興趣和發(fā)展?jié)撡|，并已取得相應成果，如獲得專利，在公開發(fā)行的刊物上獨立發(fā)表論文、作品，在重大專業(yè)競賽中獲獎等。

從以上兩份材料中可以看出，在招生方面，山東理工大學由按文理兩個大類招生改回按專業(yè)招生了。第二，在轉專業(yè)政策方面，山東理工大學由學生自選專業(yè)改回了非常傳統(tǒng)的轉專業(yè)方式，并且轉專業(yè)條件在全國范圍高校比較都非常嚴苛。例如，轉專業(yè)規(guī)定第二條意味著，一名中文專業(yè)的本科生需要在數(shù)學領域取得重要成果，才能申請轉入數(shù)學專業(yè)，這在實踐中基本不太可能。從以上兩點初步判斷，該校2002年的改革似乎退回去了。

基于文獻的簡單發(fā)現(xiàn)只呈現(xiàn)出結果，但無法清楚述說過去15年間山東理工大學發(fā)生了什么，因此進一步研究需要深入的田野研究相配合。對原因大致有如下猜測：

一是2002年的改革雖然教育理念正確，但也許并未得到教師的支持和理解。是否改革之前需要教師較長時間充分討論以取得廣泛共識呢？沒有教師支持是否是改革退回去的原因呢？

二是對改革中的問題預案不足。例如，資源與環(huán)境工程學院的趙小稚教授說：“學分制改革實施以來，幾家歡喜幾家愁，由于院系經費直接和學生人數(shù)掛鉤，因此我們這種相對較冷門的專業(yè)就非常發(fā)愁。”問題不僅限于此，由于主要按學習成績來劃分院系，因此不同院系的學生就產生了差距。“比如分到我們院系的學生，有60%的人數(shù)學、外語不及格，這就給教學工作帶來很大困難，專業(yè)也在逐漸萎縮。”在談到停招的礦物資源工程專業(yè)時，趙教授憂慮地說，“我們院有一些辦了幾十年的老專業(yè)，在山東省也是獨一無二的，這樣的專業(yè)資源積累扔了太可惜了”。

三是主要發(fā)起者和負責人調離。范躍進先生1998年09月-2002年04月?lián)巫筒W院黨委副書記、院長；2002年04月-2007年03月，擔任山東理工大學黨委書記、第一副校長；2007年03月-2015年07月，調任濟南大學黨委書記，之后調往青島大學擔任黨委書記。范躍進書記2007年離開了山東理工大學。宏大而艱難的改革需要教育者長時間堅持，領導者離開是否與改革反復有關系呢？這一問題同樣提示我們大學校長的任期問題。

四是初期改革太過急迫，機制設計可能存在缺陷。該校雖然成立了“一年級工作部”，但對未來整個學校的本科生教育模式、特別是住宿學院和本科生院的模式尚缺乏系統(tǒng)研究和準備。

以上對原因的猜測有待實證研究確認和支持。

二、北京大學的改革進路及評價

在山東理工大學改革同時，國內許多高校開始了與山東理工大學類似的改革，這其中包括寧波大學（陽明學院）、上海大學、浙江大學、肇慶學院、汕頭大學等。中國農業(yè)大學則成功完成了放開轉系轉專業(yè)的改革。北京大學的改革幾乎與山東理工大學同時開始，但因為各種原因而選擇了不同路徑。

在2000年設立通識課程類別之后，北京大學于2001年開始元培計劃的探索，2007年成立元培學院。在改革和研究過程中，北大逐步認識到元培學院是一所住宿學院，或者說書院，這個書院有學生學籍，因而學生可以在全校范圍內自由選擇專業(yè)和課程，但學籍一直屬于元培學院。學生畢業(yè)也是元培學院的直接校友。北京大學在元培學院小規(guī)模探索同時，于2002年開始大類招生與培養(yǎng)工作，也就是將一個學院的專業(yè)合在一次招生，學生在之后的學習進程中在學院內部相對自由地選擇專業(yè)。2007年元培學院成立后，在逐步轉變?yōu)樽∷迣W院同時元培開始了跨學科專業(yè)建設，率先建成“古生物”專業(yè)、“政治學、經濟學和哲學”專業(yè)、“外國語言與外國歷史”專業(yè)等，因而將住宿學院在跨學科專業(yè)建設方面的潛力初步展示出來。

2015年2月林建華校長返回北大后，經過反復權衡和研討，最終選擇的改革路徑不是擴大元培模式規(guī)模，而是嘗試放開學部內本科生任意選擇專業(yè)。2017年5月將開始的轉專業(yè)規(guī)則如下：（1）學生提交申請。擬申請轉院（系）轉專業(yè)的學生需在“北京大學學生綜合信息管理系統(tǒng)”學生業(yè)務中填寫相關申請表并打印，在院系規(guī)定時間內交到擬轉入院系，參加轉入院系組織的轉專業(yè)審核或考查。（2）接收院系組織審核或考查。接收院系需成立轉院（系）轉專業(yè)工作小組，依據(jù)己公布的學術要求，對申請轉入學生進行審核或考查，并確定擬接收學生名單。

相比之前的轉專業(yè)規(guī)則，以上制度的核心特色為：第一，理論上沒有了轉專業(yè)名額限制；第二，學生申請轉專業(yè)不需要轉出院系批準，這從學生入學角度淡化或者徹底去除了學生的院系身份歸屬和束縛，這一點與本科生院的本質相接近。以上制度實行后，在山東理工大學可能出現(xiàn)的極端情況也可能在北大出現(xiàn)。例如，某個院系開學就沒有二年級學生了，或者剩下的學生成績都不佳。當然，管理者為了過渡平穩(wěn)，2017年春季接收院系的轉專業(yè)名額可能不會太多。

但從學生發(fā)展角度看，北大方案仍然存在三方面邏輯缺陷，從而意味著進步的有限性：

一是一個阿拉伯語專業(yè)的學生如果想學化學專業(yè)或者地質專業(yè)，阿拉伯語的老師無法給該生提供咨詢和幫助，也不愿意提供幫助。

二是改革期待調動院系的積極性把一年級課程上好，這是積極一面。但地質系把專業(yè)課程上好了，也對學生過分熱情，但地質系本身的課程無法啟發(fā)一個學生（也許是歷史學家）新的可能，或者反而因地質課程極好而耽誤了學生。

三是外語學院的學生可以在全校范圍內選課，但外語學院自身的教師難以指導學生在包含自然科學、技術科學等更廣泛知識領域中的課程選擇。

三、本科生院的四種優(yōu)勢

通識教育的一個英文對應詞為GeneralEducation，另外一個英文對應詞為LiberalEducation，直觀翻譯就是“解放教育”及“自由教育”。這一點意味著通識教育會幫助學生從某種束縛中解放出來，使他們獲得自由。學生被什么束縛？束縛當然很多，如學生可能被流俗所束縛、被高考的失敗所束縛、被金錢所束縛、被權威所束縛、被經典文本所束縛、被范式所束縛而使范式成為范式陷阱等。從某種角度看，在高考時就選定了專業(yè)的學生會被其專業(yè)身份所束縛，被其所在院系的專業(yè)教學計劃所束縛。實踐中，這是大學“有形的身體”對學生最大的束縛。例如，北京大學天文系不允許學生轉專業(yè)，在2013屆本科畢業(yè)生培養(yǎng)質量調查中，一位學生回憶說，天文系一位老師曾清楚地對他們說：“你進了天文系，我們就要按照天文系的模子讓你畢業(yè)，至于你將來做什么，我們不管”。這一點成為該學生對天文系并不美好的教育回憶。

什么樣的有形身體或者說教育組織模式是一流本科教育的組織模式呢？從知識論基礎上看，就是能夠去除學生專業(yè)身份束縛的本科生院。當前，中國己經有多所高校建立了本科生院，但如果本科生院僅僅只是為方便本科生教學管理而比照研究生院建立的、以“教務處”等行政機關為主的機關升級，那么這樣的組織機構變革與本科生院的本質尚有一定不同，意味著未來需要深入變革。

本科生院的本質在于，學生的學籍不再屬于學術性系科，而完全屬于本科生院以及本科生院之下更小的住宿學院或者書院，學生的學號中不再含有院系和專業(yè)特征。這樣的“身體”使得學生在專業(yè)選擇和知識建構方面重新獲得了本來就應當屬于他們自己的“學習自由”。與蘇聯(lián)專業(yè)式教育組織模式相比，本科生院與通識教育的本質相結合，一般會呈現(xiàn)以下四點優(yōu)越性。

第一，進入本科生院的學生尚未確定專業(yè)，其在一年級（有時延續(xù)到二年級）通識教育基礎之上再選擇專業(yè)，理論上會選擇自己更喜歡、更擅長的專業(yè)。學生能夠學習更喜歡和更擅長的專業(yè)，學習效率會提高。由于學生尚未確定專業(yè)，教師和學術性系科必須投入更大力量去爭取生源，這有助于提升教師教育投入和教育質量。西安交通大學在“本科生院的核心使命與宗旨”中所提到的“倒逼學科和專業(yè)、倒逼老師”正是此意。本科生院的組織模式使得“轉專業(yè)”的學籍管理概念從本質上消解，學生只是在選擇專業(yè)、宣布自己的專業(yè)（DeclareMajor）。

第二，促進通識學習和通識教育。通識教育是一流本科教育的重要知識基礎，通識教育必須經由通識學習才能產生作用。所謂通識學習，就是學生敞開心靈對“專業(yè)知識”外更廣泛的知識視野和“無用”知識的傾心關注和學習。制約通識學習的第一個障礙就是專業(yè)主義。如果學生剛一進大學就有專業(yè)身份，比如學生是“測控技術與儀器”專業(yè)的學生，你讓他學習“歐洲文藝復興”或者“政治哲學”課程，他會問：“我學這門課程有什么用呢”？這是很難回答的問題。本科生院在大學一年級適當“空”去學生的專業(yè)身份，使學生不確定其專業(yè)，本質上會促進通識學習。目前，許多高校的通識教育實踐聚焦于提升通識教育課程品質，開出完美的通識課程，但“有形的身體”改造與完美通識課程同樣重要。

第三，發(fā)展跨學科專業(yè)，促成學生知識結構的多樣性。在美國同樣實行本科生院制度的華盛頓大學，本科包含大量跨學科專業(yè)，例如“整合社會科學（Integrated Social Sciences）”、“法律、社會和公正（Law，Societies，and Justice）”等。其中一個跨學科專業(yè)為“應用與計算數(shù)學科學（Applied and Computational MathematicalSciences）”，下分八個專業(yè)方向，包括“生物和生命科學（Biological and Life Sciences）”方向、“工程和物理科學（Engineering and PhysicalSciences）”方向、“數(shù)學經濟學（MathematicalEconomics）”方向，“社會與行為科學（Socialand Behavioral Sciences）”方向等。從專業(yè)、專業(yè)方向的名稱看，這些專業(yè)的知識都跨越了傳統(tǒng)知識的疆界。學生如果身份固定在一個傳統(tǒng)的本科專業(yè)和院系，這樣的跨學科專業(yè)學習

最后，本科生院與住宿學院的矩陣式結構可以提高大學內分工水平，使得縱向學術性系科擺脫學生管理工作，專心于知識傳授和知識創(chuàng)新；使橫向住宿學院專注于學生課外教育與輔導，作為小型組織不再承擔知識創(chuàng)新責任。分工強化使大學對不同組織的考評標準宜于制將非常困難。最近教育部提出了“新工科”概念，其實許多新工科專業(yè)本質上都是跨學科專業(yè)，例如斯坦福大學的幾個新工科專業(yè)名字中就呈現(xiàn)了“+”，例如“計算機科學+語言學”（CS+Linguistics）、“計算機科學+哲學”（CS+Philosophy）、“計算機科學+音樂”（CS+Music）。沒有本科生院的組織模式，以上跨學科本科專業(yè)難以實現(xiàn)和良好運行。定和執(zhí)行，從而能在管理上提高橫向和縱向組織的工作效率和生產力。例如，在學生因為抑郁而出現(xiàn)學習和生活問題時，不需要教師和科學家參與（不專業(yè)地）處理，而住宿學院的學生工作專家和專業(yè)心理咨詢者更加擅長處理以上問題，院系科學家不需要出面，因而使得科學家有了更多專心推進技術創(chuàng)新的時間和精力。這是大家很少注意到的潛在組織優(yōu)勢，這種管理優(yōu)勢的潛力十分巨大。

2008年7月15日，浙江大學本科生院成立。2016年12月24日，我國又一所頂尖高校——西安交通大學也成立了本科生院，在本科教育組織模式方面也邁出了具有歷史意義的重要改革步伐。與浙江大學有所不同，西安交通大學在此之前己經依托宿舍成立了彭康、文治、啟德等八所住宿書院。經過長時間運行，學生逐漸建立起對住宿書院的歸屬感。住宿書院成為學生在學術性系科之外的身份家園。以上本科生院和住宿書院的教育組織模式與牛津、劍橋、哈佛、耶魯?shù)雀咝＝逃M織模式非常相似。牛津、劍橋的住宿學院模式是向中世紀巴黎大學學習的結果，因此，本科生院和住宿學院制度是向古老大學組織模式的一種復歸。

本科生院之下是否建設住宿學院值得探討。如果高校并沒有要求學生集體長期住宿，那么住宿學院實際并不是必須的。國內高校大都要求學生集體住宿，因此在本科生院之下依托宿舍建設住宿學院（書院）具備條件，在這一方面汕頭大學、河北大學工商學院等均有探索。

四、一流本科教育建設中的保守與進步

2017年2月，斯坦福大學工學院托馬斯·肯尼教授在復旦大學有關“新工科”的會議上曾指出了院系對學生在專業(yè)知識方面的束縛以及斯坦福大學去除束縛的改革方向：

每年有千名學子進入斯坦福接受本科教育，在這里的一大特色是從一開始是沒專業(yè)的，我們希望學生在斯坦福學一陣子再選專業(yè)。我們在第一、第二年先留出一些時間，讓學生不受任何院系的控制。我們認為學生一開始需要一個廣泛的探索，院系的存在會對學生提出一定的要求，希望他們在某專業(yè)進行深入的研究。在這兩者之間，我們進行了平衡，這也是我們改革的方向。

當本科生有專業(yè)和院系身份歸屬時，其學習受到專業(yè)和院系的束縛。此時，學生類似“被塑造者”。本科生院的組織模式有助于實現(xiàn)“以學生為中心”的教育理念，將學生由“被塑造者”轉變?yōu)椤胺e極、自由的學習者”而超越因材施教，這在哲學上是有助于創(chuàng)造力生成的根本轉變。但是，這種較為徹底的學習自由并不意味著舒適反而意味著持續(xù)的緊張和茫然，也非常不舒服。例如，養(yǎng)雞場的雞并無自由，也幾乎難以生成創(chuàng)造性，但其生活不需要選擇，是舒服和愉快的。任何時候向雞發(fā)放滿意度調查量表，都會獲得很高的滿意度。與雞相比，曠野中的狼是自由的，但其生活并不舒適，充滿了風險、挑戰(zhàn)和饑餓。向狼發(fā)放滿意度調查量表，可能不會獲得很高的滿意度。在北京大學元培學院發(fā)展評估中，這種由“解放”的通識教育所帶來的潛在自由狀態(tài)確實沒有為元培模式帶來很高滿意度，學生在后期人生中可能面臨的困苦、迷茫和選擇的痛苦被提前到學校。學習自由和選擇責任同時存在，茫然比似乎“已經確定的命運”（比如入學就確定了“物理學專業(yè)”和未來成為物理學家的人生道路）多出了焦慮和選擇的困難，其本質確實就是“自由”。

值得注意，從哲學層面看，自由并不會為每個自由的學習者帶來符合良好預期的結果。正如哈耶克所說，“我們可能是自由的，但同時可能是可憐的，自由并不意味著事事皆好或沒有壞事，自由的確可能意味著忍受饑餓、鑄成大錯或舍命冒險”。這是本科生院和通識教育進入更深層次后必然面臨的問題，也是本科生院難以速成的哲學原因。

從教育規(guī)律、知識論層面和管理層面判斷，本科生院和住宿學院的結構性變革有助于促進通識教育和通識學習，有助于建設新工科專業(yè)，實現(xiàn)以學生為本的教育理念。我們有理由認為，本科生院是我國一流本科教育組織模式變革的重要方向，是中國由蘇聯(lián)式專業(yè)教育組織模式向更先進教育組織模式轉變中邏輯上的一種選擇，也是非常困難但值得積極探索的方向。

由于各高校情況不同，改革途徑也會不同。方向僅僅是方向，實現(xiàn)目標需要各高校根據(jù)實際情況緩慢而踏實地推進，有時候走得慢而不回頭、不折騰，比突然快跑但有回頭更是進步。“雙一流”和一流本科教育是政府目標，這一目標很可能與“政績”概念相結合從而引發(fā)某種風險。山東理工大學2002年后的教育變革提醒當下改革者，僅僅為了“一流本科教育”而進行的突擊性變革有很大反復的可能性。教育者的謹慎、教師的反復討論和共識、領導的堅持等因素，在一流本科教育建設過程中十分重要。1952年全國范圍內的院系調整在短期內迅速完成了中國高校“身體”的改造，效率雖高，但如果從創(chuàng)造性人才培養(yǎng)角度看，其所導致的問題同樣很多。歷史表明，“保守是至高的美德”。保守與進步表面是矛盾的，但其本質從長遠來看，從與“折騰”這一概念的比較來看，卻是真正的進步。高等學校的多樣性與人才知識結構的多樣性一樣，意味著幸福、競爭力和穩(wěn)定真實的進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