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傘
海,或者城市 [組章]
語傘

語傘,本名巫春玉,生于四川,居上海。曾在《詩刊》《十月》《世界文學》《青年文學》《星星》《詩選刊》《詩歌月刊》《詩潮》《散文詩》等刊發(fā)表作品,選入多種年度選本。出版散文詩集《假如莊子重返人間》《外灘手記》等。
我必須完成目光的湛藍,像海浪將自己的影子遁入虛空。我在沙灘上的沙粒中遇見意外的親人,上帝和神明就不再顯得可疑。花嘴唇的貝殼是海的使者,預測陽光的風開始出發(fā)——穿上不同季節(jié)的衣裳,快從我的眼睛里起身,把你內(nèi)心潮濕的部分拿出來晾曬。
不辨析顏色的人不賜予他語言。
不保護沉默的人不賜予他耳朵。
海水從一間房子里漫出。海水從一間房子里一個人的大腦中漫出。十一月的手掌布滿熱帶植物葉子的紋路,在和遺憾一樣不可數(shù)的沙粒中,一雙充滿情欲的裸足,找到了與天空對視的眼睛。
昨天的句子里有虛幻的起因,不要過分信任神話和修辭。是的,你不能用星期天去替代星期一。現(xiàn)在,夜色飛翔在所有人的身上,我一邊記錄星星的驕傲和委屈,一邊想象某個午后或者夜晚,你將在什么地方讀到這一句。或者每個清晨,在你接待衰老的過程中,這些和我嬉戲過的詞語的長廊,可以領你走向一種別樣的早餐。
一個人可以比喻為碩大的腦海里,住著一個人海水般澎湃的愛和恨,在一個人想起另外人的時候。
海天一色的畫布裹滿琴弦。
我圍著海浪旋轉起舞,第一只貝殼作為禮物被我觸摸。借著海上日出的光影,一轉眼就看見了魚的尾巴。如果此時,做那探入死神口中的半只魚,幫海底生物把夢見的危險全部抹去,那么這世上所有的網(wǎng),就只是親愛的人在你睡去之時留下的吻痕。
分不清云朵是開在天上還是海上。它們的香氣,飽含光明和鄉(xiāng)愁。在離它們最近的地方,我看不見它們身體的邊界,也沒有欲念和塵埃混入其中。
這時的我,和我所想到的你一樣不可思議。你在質(zhì)疑高樓和紗窗的真實。我在城市閃爍的百葉窗后面,試圖尋找一個最完整的假設視覺。
我所愛的音樂,不過是有人匆匆從背后追過來,激動地說著我似懂非懂的話。
海水賦予了自己變幻的能力。
太極圖擺好了。
圣賢說,在此時此刻所構成的世界中,你就是證明影子永遠不會凋謝的那個人。
活著的使命在地平線上排著隊。
我篩選最緩慢的浪潮,比喻我對生命的虔誠。
要在遼闊的海域,才會開茂盛的花。向遠方的海面望去,一滴水與一只花瓣相遇了。多么美妙的事情啊。我隱藏情緒的旋渦,吹呼吸,吐故納新,坐在海水里。不斷翻卷過來的海浪,像一雙被賜予了愛和安全感的手,在拍打我的同時,使我濕透的身體有了某種神秘的靈力。
你好,耳朵。
你好,回響。
你好,所有那些不為人知的,奧義。
海風吹。吹滅一切邊界。將我吹入烏有之鄉(xiāng)。
有時,海面的一縷波光就能捉住所有人的眼睛。我們一低頭,魚化石就以各異的顏色和形狀降落在沙灘上,它們返璞歸真,把最美的樣子交給了歷史。
有時,我們把自己復雜的心跳扔進大海,多余的鐘擺之聲將和虛度的時光構成矛盾的對立和統(tǒng)一,但是,要讓它們像回聲一樣慢慢逝去,無須去破解它們。
我們追溯,帶著人向人間極力張望的眼神。
當我說完,我們。我就忍不住去想,此刻的這一個我,和那一個你,我們到底相隔怎樣的時空距離。
我對你的親切,恰似我對自己感到的親切。
我對你的陌生,恰似我對自己感到的陌生。
曲調(diào)由淺藍走向深藍。
酒和糧食,被反復品嘗。生死已不可一世。
你在味覺中航行的時候,暗合了艦隊在大海中行進的秘密路徑。艦隊抵達合適的終點,你只需遇上安好的身體和親人。別猜了,我說的,就是你,有緣讀到這兒的人。你將在四季輪回的奇跡中,獲得日月冉冉上升的祈禱。
于你,我只是路人,但我們可以相互托夢。在人們都還醒著的時候,我試著吹響一只海螺。夏天坐在冬天的五線譜上,各懷心事。在時空的交錯中,旋律是一曲南音。
我讓你看見我。
看見我脫下法國梧桐的枝條,穿上了棕櫚樹的葉子。
從南方到南方,我將帶你從一生走到另一生。
兩只月亮是湛藍的,可以讀到海的睡眠。
我摘下偏暗的那只修建街道。每隔十八米,或者二十四米,或者三十六米,藍色的空氣就等來一只街燈。波浪轉動柔和的燈光,閃爍的光線中跳出趕路的人們,他們除了彼此問候和猜測,還在擦肩而過的瞬間,從眼睛里舉起第五個季節(jié)的窗口,眺望。因為是夜晚,我看不清他們的樣子。
他們好像是過去的我,又好像是未來的我。現(xiàn)在的我正在精心設計記憶——記得修漫長的街道,要經(jīng)過廣告牌,經(jīng)過商店,經(jīng)過辦公樓,經(jīng)過酒店,經(jīng)過銀行,經(jīng)過學校,經(jīng)過醫(yī)院,經(jīng)過廣場,經(jīng)過花園,經(jīng)過寺廟……
藍色的潮水漫了過來。
被驚醒的,是最匆忙的那個夢。
真好,沒有一個人經(jīng)過監(jiān)獄的撕裂和殯儀館的沉默。
草木正在擠皮膚里的水分。
第一滴和最后一滴,是兩個季節(jié)的碰撞。
第一滴和最后一滴,它們最后的約定是愛上枯萎,心甘情愿獻身于秋天的記憶。
有人把剛剛漿洗過的衣物從水里撈起來,兩只手像朋友一樣團結,兩只手在旋轉的時針里跳舞,遇見海綿,兩只手從海綿里擠出一個浩大的城市。
我抱著密集的窗口守候秘密的月光,在意念的利刃下,閃過一些眼神,一些臉,一些忽遠忽近的心,和他們從銀質(zhì)的反光中落下的,密集的嘆息。
擠出時間的淤血。
讓我替你向疲倦揮手,向憂郁揮手。